课间的下课铃拖着疲惫的尾音刚刚歇下，口袋里的手机便嗡嗡地震动起来，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顽强地传递着存在感。陆离将视线从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挪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他指尖划过屏幕接通，顺手按了免提。
“喂？”陆离的声音平淡无波。
听筒里沉寂了一秒，随即响起一个刻意压低、如同砂纸摩擦般粗粝阴沉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市井痞气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戏谑：“陆同学？书读得挺用功嘛？啧，年轻人爱学习是好事，不过嘛……”声音故意拖长，含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放学路上，车多路滑，可千万得当心着点走…别一个不留神，摔进哪个阴沟里，那就不太好看了，你说是不是？”
这腔调，这黏腻的威胁感，几乎立刻唤醒了陆离的记忆。陈砚之身边那个西装暴徒，斗罗外堂的狗腿子——王强。看来上次在学校后巷，自己只是用神念让他脑袋嗡鸣了半分钟，警告太过温和了。有些人，不把爪子剁掉，永远学不会夹着尾巴。
陆离唇角无声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极冷，没有半分温度。他没再看手机屏幕，也懒得回应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阴笑。空闲的左手随意抬起，食指指尖隔着虚空，对着亮起的手机屏幕轻轻一划。动作随意得像拂开一粒尘埃。
数条街道之外，一家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香烟和汗臭味的黑网吧最角落包厢里。王强正歪着嘴，叼着半截烟，油腻的脸上满是即将报复得逞的扭曲快意。他对着手机继续阴恻恻地恐吓：“……那小子骨头再硬，老子也给他一根根敲碎咯！让他知道知道，在帝都这片地界上，敢惹我们斗罗……”
话音未落！
“滋啦——嘭！”
一声刺耳的短路爆响伴随着塑料焦糊的恶臭猛地炸开！他手里紧握的手机屏幕瞬间变成一片扎眼的惨白，紧接着无数细小火花从听筒、充电口、屏幕裂缝里疯狂迸射出来！灼热的温度透过廉价塑料壳瞬间传到他掌心皮肉上！
“嗷——！”王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触电般猛地甩手！那还在滋滋冒烟、屏幕碎片四溅的手机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狠狠砸在地上！他整个人从破旧的电脑椅上弹起来，左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右手掌，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和鼻尖，五官因剧烈的灼痛和极度的惊骇而扭曲成一团。
包厢门被猛地撞开，两个探头进来的小弟只看到他们强哥像见了鬼一样盯着地上冒烟的破烂手机，左手掌心一片焦黑红肿，正簌簌发抖。
“强哥？咋了？”小弟惊愕地问。
王强喉咙里咯咯作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还在冒烟的残骸，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直冲头顶！那小子……那不是人！绝对不是人！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手掌的灼痛更让他窒息。
教室里，陆离若无其事地挂断那只剩下忙音的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目光重新落回习题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王强？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恶犬罢了。
周末，陆家老宅。
水晶吊灯的光芒把客厅照得富丽堂皇，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考究的菜肴。家族聚餐的气氛表面其乐融融，底下却暗流涌动。
“哟，二弟最近气色不错啊，厂里效益还行？”大伯陆正华端着红酒杯，语气看似关切，眼角眉梢却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他身上那套意大利手工西装的料子在灯光下闪着低调奢华的光泽。坐在他旁边的大伯母周美娟，左手保养得宜的手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正随着她夹菜的动作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眼。
陆离的父亲陆建军，穿着一身洗得半旧的深蓝色夹克，闻言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端起面前廉价的啤酒杯喝了一口：“嗨，老样子，混口饭吃呗，比不得大哥厉害。”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大嫂手上那枚刺眼的钻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黯淡和局促。
陆离安静地坐在父亲旁边，将父亲那瞬间的黯然尽收眼底。他慢慢吃着碗里的菜，舌尖却尝不出太多滋味。父母供他上学已是竭尽全力，在这充满铜臭味的家族攀比里，他们永远是那个沉默的背景板。大伯家别墅名车，挥金如土；而他们家，连换辆新一点的电瓶车都要斟酌许久。
一种微妙的酸涩和怒意，悄然在陆离沉静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涟漪。他不需要炫耀什么，但父母不该因为他的“普通”，而承受这种无言的压抑和轻视。
修真千年淡漠世事，唯有至亲血脉，是尘世间斩不断的羁绊。他不屑于世俗富贵，却见不得父母因他而矮人一截。
这面子，他得替父母挣回来。用他自己的方式。
夜深人静，城市喧嚣沉淀下去。
陆离盘膝坐在出租屋狭小的单人床上，窗帘紧闭。他双眸微阖，神念沉入识海深处。一部闪烁着古朴青光的玉册虚影缓缓浮现——《长春诀》。其中记载的“洗髓丹”篇，药力霸烈，脱胎换骨，乃筑基修士伐毛洗髓必备之物。但其中几味主药如“赤阳果”、“紫纹地蝎尾”、“阴煞冰泉”……药性至阳至阴，霸道绝伦，对凡人而言无异于穿肠毒药。
陆离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丹方上飞速推演、剥离。
赤阳果？药力太烈，凡人经脉承受不住，弃之。紫纹地蝎尾？剧毒残留，稍有不慎便致命，剔除！阴煞冰泉？更不行，寒毒入髓无药可救……他将霸道的虎狼之药一一剔除，只留下温和纯粹的草木本源——百年人参的核心药力萃取其生机而非暴烈，灵芝孢子粉取其温养调和……再加入凡俗可得的几味滋补安神的药材作为辅佐和缓冲。
推演、模拟、重组……无数草木精华的药性与凡人体质的承受极限在陆离识海中激烈碰撞又不断调和。整整三周，除了必要的上课和修炼，陆离的所有心神都沉浸其中。桌上堆满了揉成团的演算草稿，细密的公式和分子式旁边，偶尔夹杂着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文注解。偶尔，他会停下，指尖凝聚一缕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芒，点向桌角一盆半蔫的绿萝。霎时间，萎靡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迸发出盎然的翠绿生机。
成了！陆离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丹方已定，不再是夺天地造化的洗髓丹，而是一份温和滋养、能潜移默化改善体质、固本培元的基础方剂——他称之为“草木菁华饮”。核心便是那几味被提纯、弱化到恰到好处的草木本源之力。
在网上搜寻了几天濒临破产的小型保健品代工厂信息后，陆离的目光锁定在城郊工业园角落里的“华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厂区老旧，门可罗雀，招聘公告上的邮箱堆满了灰尘。
接待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李明。头发有些凌乱，眼袋深重，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办公室的暖气似乎不太好，他搓着手，笑容里带着巨大的疲惫和几乎熄灭的希冀。厂里大部分工人已被遣散，机器停了大半，只有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计还在车间里清点着最后的原料，准备清算资产。
“小伙子，你看……”李明搓着手，看着眼前过分年轻的陆离，实在很难相信他是来谈合作的，更像是走错了地方的学生，“我们厂子现在这情况……如果你想代工，恐怕……”
“李老板，”陆离平静地打断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档案袋，推到李明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李明疑惑地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份详尽无比的产品配方、生产工艺流程说明书，甚至还有初步的成本核算和市场定位分析，专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的目光落在配方核心那一栏——“草木精华浓缩提取物（核心专利成分）”。
“这……这是？”李明抬起头，嗓音有些发干。
“我提供的核心原料。效果是温和调理身体机能，改善亚健康状态，长期服用可固本培元，增强免疫力。”陆离言简意赅，“我需要一个有资质、干净的厂子生产灌装成品。利润我占七成，设备、人工、渠道归你解决。第一批订单资金，我可以预付。”他没有提修真，只谈生意。
李明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份配方说明书上的核心描述和效果模拟数据，呼吸变得粗重。作为一个在保健品行业沉浮了十几年的技术出身老板，他太清楚这份配方的意义了！没有那些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噱头材料，没有违规添加的猛药，其构思之精妙，配伍之平衡，尤其是那个神秘的“核心提取物”所指向的效果……简直颠覆了他对这个行业的认知！
“这…这…简直是…”李明猛地抬头看向陆离，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濒死者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光芒，声音都变了调，“神药的雏形啊！小伙子……不，陆先生！您……您怎么做到的？”他甚至用上了敬语。
陆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李老板，签合同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原料保密，生产环节必须绝对干净可控。”
“签！马上签！”李明几乎是吼了出来，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而差点带翻了椅子，“您放心！我李明用人格担保！华成就算只剩一个螺丝钉，也保证您这产品清清白白地出来！我那几个老兄弟都在，都是实在人，技术绝对没问题！”他的手抖得厉害，抓起桌上的笔，在陆离早已准备好的制式合同上，几乎是抢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签完字，他看着陆离，嘴唇哆嗦着，眼圈竟然微微发红，声音哽咽：“陆先生……谢谢……谢谢您救了华成……救了我们……”
李明感激涕零的注视并没在陆离心中激起太多波澜。合同签订，预付资金到位，李明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他召回了几名技术过硬的老工人，亲自带着他们清理车间、调试保养尘封的设备，严格按照陆离提供的工艺要求进行生产准备。陆离则负责提供那神秘的“核心浓缩液”——他将精心处理过的草木精华，溶入普通的纯净水基质中，再分批秘密送到厂里。
然而，就在首批命名为“草木菁华饮”的产品灌装完成，即将送检上市的前两天，麻烦如影随形而至。
首先是市监局毫无征兆的高密度突击检查，理由竟是接到大量匿名举报，称“华成生物”涉嫌无证生产、使用违禁原料。检查人员拿着长长的清单，从原料仓库到生产记录，从设备消毒到人员资质，翻了个底朝天，鸡蛋里挑骨头。李明赔着笑脸，额头冒汗，解释得口干舌燥。几天折腾下来，虽然最终没查出大问题，但也开出了几张不痛不痒的整改罚单，生生延误了送检和上市时间。
紧接着，几家合作多年的原料供应商突然集体打电话来，支支吾吾地表示原材料“暂时缺货”、“生产调整”，单方面暂停了供货。李明急得嘴角起泡，连夜开车去找以前的老关系，对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直接摊牌：“老李，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有人放话了，谁供货给你，就是跟‘斗罗’过不去！对方什么来头你清楚，我们小胳膊小腿的，扛不住啊！”
“斗罗……”李明放下电话，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巨大的恐惧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以为躲在这偏僻角落就能避开旋涡，没想到对方还是找上门来了。
更直接的打击接踵而至。一天深夜，几个蒙面混混驾着无牌摩托车呼啸而至，用钢棍砸烂了华成厂区门口的保安亭玻璃和几个摄像头，留下满地狼藉和喷在墙上的猩红大字：“关门！滚蛋！” 嚣张至极。
李明报警后，如同石沉大海。他绝望地坐在办公室里抽着闷烟，看着窗外被砸烂的监控探头，感觉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熄了。
“李老板。”陆离平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意。
李明一惊，抬头看到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慌乱：“陆先生，您怎么来了？这……这里太乱了，不安全…”
“乱？”陆离的目光扫过窗外狼藉的门口，语气平淡无波，“几条疯狗撒野而已。”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漆黑沉寂的厂区，“明天，按原计划送检样品。”
“可是……”李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陆离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眼眸，后面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那双眼睛太沉静了，沉静得让他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陆离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郊区工业园最后一点灯火。华成生物厂区深处，巨大的成品仓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只有几盏昏黄的安全指示灯，在仓库高耸的顶棚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陆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仓库顶部的通风管道上方，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他盘膝坐下，闭目凝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