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士与斗罗
冰冷的雨丝打在挡风玻璃上,碎裂成蜿蜒的水痕,又被雨刮器粗暴地抹去。陆离稳稳握着方向盘,指尖在包裹着细腻皮革的盘辐上轻轻敲击,带着一种近乎无聊的韵律。前方十字路口,一辆黑色SUV毫无征兆地紧急变道,如同失控的钢铁野兽,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猛地横插过来!
巨大的撞击声轰然爆发!
强大的冲击力让陆离的身体猛地被安全带勒紧,又狠狠砸回椅背。安全气囊沉闷地弹出,瞬间填满了狭小的驾驶空间,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车头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引擎盖扭曲翘起,白蒙蒙的水蒸气嗤嗤地往外冒。
陆离甚至没皱一下眉头。就在撞击发生的刹那,一层肉眼无法察觉的淡青色气膜在他体表瞬间流转,将那足以让普通人筋骨寸断的恐怖冲击力消弭于无形。他只是随意地拨开糊在面前的气囊,推开车门,踏入冰冷的雨幕中。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楼梯转角那块“恰好”松动的沉重石板,摩的司机“意外”失控撞向人行道的油门……拙劣的把戏。陆离站在狼藉的事故现场,看着自己那辆前脸惨不忍睹的轿车,又瞥了一眼那辆只是尾部轻微变形的SUV,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
帝都王家?斗罗集团?扎根深厚,权倾十几省?
呵。
他俯身捣毁城南那个藏污纳垢的地下赌场和高利贷窝点时,根本不曾在意它背后挂着什么名号。几个打手正将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按在污水横流的后巷里毒打,只为榨干他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刺耳的求饶和狂笑混杂。陆离只是恰好路过。他只是觉得那些恶心的嘴脸和气息,污染了他打坐时所需的片刻清静。
于是,他随手一拂。一股无形的沛然巨力如同重锤,将那几个打手狠狠掀飞,撞在堆满废弃油毡的墙角。混乱的脚步踩踏中,不知谁掉落的一支燃烧棒嗤地点燃了油毡。火舌贪婪地窜起,瞬间吞没了破败的小楼,也引爆了地下违规私藏的汽油发电机。轰隆!烈焰冲天,将那污秽的据点连同里面来不及逃出的几个小头目和账册,一同烧成了灰烬。
围观者的惊呼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陆离都没在意。他转身离开,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点微尘。他甚至懒得去想后续。直到几天后,一张折叠整齐、压在他公寓门缝下的纸条无声宣告了它的存在。打印的字体冰冷僵硬: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斗罗。”
陆离指尖燃起一缕淡青色的真火,那张纸条瞬间化为飞灰,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斗罗?一条盘踞在帝都阴影里,靠着吸食弱者骨髓壮大自身的巨大蜈蚣罢了。它的爪牙或许能吓退凡人,但在一个筑基中期的炼气士眼中,不过是些聒噪的蝼蚁。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势和财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苍白得可笑。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切割着雨幕。交警开始勘察现场,例行公事地询问记录。陆离平静地回答着,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敏锐的灵识早已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覆盖了周遭百米范围。雨滴落下的轨迹,行人匆匆的脚步,远处店铺里店员麻木的抱怨……无数细微的感知信息汇入他的识海,清晰无比。
就在这信息的洪流中,一丝微弱却极其熟悉的、混杂着暴戾和扭曲的灵魂波动,如同水面上突兀的油污,被他瞬间锁定。
陆离微微侧首,目光穿透朦胧雨幕和事故现场闪烁的警灯,精准地落在马路对面,24小时便利店惨白灯光下,那个倚着自动售货机的油腻身影上。
王霸。城南赌场那个以虐打欠债者为乐的疯狗打手,一年前被他随手丢进监狱的渣滓。
王霸显然也看见了他。隔着雨帘和混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王霸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充满了怨毒和挑衅的狞笑。他慢慢抬起手,伸出粗壮的食指,对着陆离的方向,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缓慢得如同慢镜头般的割喉动作。猩红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分明是:“陆离,老子出来了!等死吧!”
那一刹那,陆离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王霸眼中闪烁的、如同鬣狗般的残忍快意,以及他那被酒色掏空、仅比普通人强壮一丝的羸弱躯体里涌动的污浊气血。像一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对着猛虎龇牙的土狗。
陆离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王霸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如同掠过路边的垃圾箱一样自然。他平静地转回头,继续回答交警的问题,语气毫无波澜。一股凝练如实质的神念之力被他随意分出极其微小的一缕,如同无形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了王霸肮脏的灵魂印记之上。一个坐标,一个标记。仅此而已。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冲刷着城市的灰尘。陆离坐进交警安排的临时车辆时,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点。缠绕着王霸的那缕神念微微震颤了一下,将一股极其细微、却足以让灵魂刺痛的信息传递了过去。王霸脸上的狞笑瞬间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穿透了脑髓,油腻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瞳孔猛地收缩,扶着售货机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太阳穴,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
陆离关上车门,隔绝了雨声和那张扭曲的脸。王霸?一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斗罗?一群在世俗规则下装神弄鬼的爬虫。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试图碾碎的,是怎样一个存在。麻烦终究是麻烦。既然这群蝼蚁不知死活地一再撩拨,他不介意看看,这所谓的斗罗集团,到底藏了多少污垢,以及……能不能给他这漫长修行岁月里,带来一点打发时间的趣味。
他需要一个切入的点。一个混乱无序、同时又接触着城市阴暗面信息流的地方。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老金。
金四海。城西那片巨大如同钢铁坟场的“四海车行”的主人。一个在三教九流底层混迹了几十年,像老鼠一样靠着灰色地带生存的二手车贩子。陆离几年前曾帮他找回过一辆被小贼顺走的破旧摩托,那辆车对老金似乎有些特殊意义。当时老金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有点复杂的东西,闷声说了句:“老弟,有事言语一声,这片地儿,老金还认得几个人。”
更重要的是,有一次陆离在老金那弥漫着机油和劣质烟味的办公室里喝茶,随口提了一句“斗罗最近动静挺大”。老金端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惊悸和忌惮,几乎是立刻岔开了话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强烈的警告意味:“老弟!那两个字,沾上就是一身洗不掉的腥臊!听哥一句,有多远躲多远!那些人……不一样!”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感,陆离记得很清楚。这份恐惧,恰恰证明老金知道些什么。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第二天清晨,微雨,天色灰蒙。陆离收敛了周身所有属于炼气士的灵韵光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衣着普通,甚至带着些许刻意为之的疲惫感。他像个真正的失意者,步行穿过老城迷宫般的后巷,污水横流,垃圾满地。灵识则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方圆数百米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可疑的窥探者。
推开四海车行那扇沾满厚重油污、吱呀作响的玻璃门时,一股浓烈得令人皱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厚重的机油、陈年的铁锈、刺鼻的化工清洁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垃圾的味道,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视野所及,巨大的空间如同钢铁怪兽的停尸场。层层叠叠的报废车骨架扭曲着堆叠在一起,锈迹斑斑。狭窄的过道上散落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零件,地面的油污凝结成大片大片黑亮的硬壳。
车行深处,几个人影围着一台拆下来的发动机忙碌着。其中一人抬起头,脸上几道狰狞的疤痕如同蜈蚣盘踞,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陆离。刀疤脸,老金的头号打手。
刀疤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最里面那个用铁皮和玻璃勉强隔出来的小办公室方向点了点,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戒备。
陆离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晦气,脚步带着些许沉重,穿过堆积如山的破烂,走向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未等陆离敲门,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极其不耐烦的粗豪嗓音已经穿透门缝:
“谁啊?大清早的,报丧呢?!”
陆离推开门。呛人的劣质雪茄烟雾弥漫在小空间里。金四海矮壮敦实的身躯陷在一张巨大的、破旧的老板椅里,像一头盘踞在巢穴里的棕熊。他叼着粗大的雪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穿着沾满油污的背心,粗壮的手臂上刺青模糊。看到陆离进来,他眯了眯眼,脸上那道从眉心划到脸颊的旧疤微微抽动了一下。
“哟?”老金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惯常的粗粝,“这不是……陆……”他故意停顿,似乎在回忆,“陆老弟?”他上下打量着陆离,毫不客气,“怎么?让人煮了?还是让债主撵得没地儿钻了?”
陆离脸上堆起苦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颓丧:“金老板……别提了,晦气!惹上大麻烦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摊上‘斗罗’那帮孙子了!”
“斗罗”二字出口的瞬间,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
老金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冻结!叼着的雪茄差点掉下来。他那浑浊的小眼睛骤然瞪圆,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惊恐!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雪茄燃烧的滋滋声和老金陡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下一秒,老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一靠,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发出一声巨大而夸张的嗤笑,带着一种几乎要炸毛的惊怒:
“操!斗罗?!”他声音拔高,如同公鸭被掐住了脖子,眼神却死死钉在陆离脸上,锐利得像是要剜下他一块肉来,“老弟!你他妈是喝假酒把脑子烧糊了还是嫌命太长?!老子这儿是车行!不是他妈的天桥底下算命摊子!你惹上那群活阎王,跑我这儿嚎什么丧?!想拉老子一起下去陪葬?!”他重重地用手掌拍打着油腻的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每一下都透着极度的烦躁和恐惧。
“金老板,我也不想啊!”陆离连忙摆手,语气带着愁苦和无奈,“这不是没辙了吗?那些人……王霸!那个疯子王霸出来了!昨天我在街上撞见他了!”
“王霸?!”老金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肌肉再次狠狠一抽,那道伤疤扭曲得更厉害了。他抓起桌上那杯浓得发黑的劣质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用茶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放下茶杯的动作沉重无比。
他死死地盯着陆离,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疑惑、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油污的脸阴晴不定。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老金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叹息:“唉——!”他狠狠掐灭了手里的雪茄,烟头在烟灰缸里扭曲变形。
“陆离,”老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死沉,眼神锐利如刀,“当年那辆破摩托的情分……老子认!今天就还了!”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但就这一次!听清楚!就他妈这一次!之后你就算被斗罗的人剁碎了喂狗,也别指望老子给你收尸!你敢连累我这车行,老子亲手把你绑了送过去!”
陆离心中了然,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和如释重负:“明白!金老板,大恩不言谢!只要……”
老金却不再看他,猛地转过身,在那张堆满破烂的办公桌下摸索起来。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粗壮的手指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抓出了一个东西。
“拿着!”老金猛地转身,将那东西重重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啪”!
那是一个用厚厚的透明胶带缠绕了无数圈、裹得像个木乃伊的深蓝色U盘。塑料外壳冰冷坚硬,胶带缠得密不透风,边缘甚至带着几点难以辨认的褐色污渍。它静静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这……”陆离目光落在U盘上。
“催命符!”老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前两天……一个跑省城线的司机,在我这儿修车……喝得烂醉,哭得跟他妈世界末日一样……”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忆让他脸上肌肉扭曲,“塞给我这玩意儿……说他完了,活不成了……让我有机会就……把它交给能捅破天的人……”老金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里满是恐惧,“他没说里头是啥……只说……跟斗罗最上头那些坐办公室的混蛋有关……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大人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那称呼本身带着剧毒,“老子根本不想沾!但现在……它归你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如同烙铁般烫向陆离:“你不是摊上斗罗了吗?拿着它!滚!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开!是死是活,是你自己的命!记住!出去以后,你从来没在金四海这儿出现过!否则……”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胁都冰冷。
陆离平静地看着那个被层层包裹的U盘。斗罗高层?坐办公室穿西装打领带的?这倒有点意思了。他清晰地感知到老金递出这东西时灵魂深处的剧烈恐惧,那绝非作伪。这里面,或许真藏着能让这条盘踞百年的毒蜈蚣肉疼的东西?他伸出手,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胶带——
笃、笃、笃。
三声清晰、沉稳、带着某种刻意节奏感的敲门声,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如同一记记敲在紧绷鼓面上的重锤。
老金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刷地从额头和鬓角渗出!他看向门口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仿佛被扼住脖子的声音,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石化。
陆离的动作却只是微微一顿。他强大的灵识早已穿透薄薄的门板。门外站着一个人。气息沉稳,心跳频率控制得极佳,远超常人。但吸引陆离注意力的,并非这凡俗武者级别的体质,而是此人贴身佩戴的一块墨绿色古玉。那玉不过拇指大小,却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灵光屏障,将佩戴者大部分的生命气息、情绪波动乃至灵魂印记都巧妙地包裹、扭曲、隔绝在内!以他筑基中期的神念强度,竟也只能穿透这屏障,感知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和一些极其基础的生命表征!
有意思。陆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涟漪。在这污浊的机油味和劣质雪茄烟交织的车行里,竟然出现了一件能屏蔽筑基修士探查的法器?虽然品阶不高,手法也粗糙,但确是修真界的炼器痕迹无疑!
看来这斗罗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那么一点点。
“请进。”陆离淡漠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无事发生。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高档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形修长挺拔,气质温润儒雅。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显得极有教养。他的视线首先掠过僵若木鸡、汗如雨下的金四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俯视意味,如同扫过一件碍事的旧家具。随后,那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陆离的脸上。
他的笑容加深,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面具,透着一股毫无破绽的亲和力。男人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纸张是昂贵的象牙白,质地硬挺,边缘烫着极细的金线,散发出淡淡的檀木清香。他动作优雅地将名片递向陆离,声音温和磁性,如同电台里的男主播:
“陆离先生,”他微笑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圆润,“初次见面。鄙人陈砚之。”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带着一种隐晦的掌控感。
“欢迎加入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