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暮春的风裹挟着庭院里晚樱的细碎花瓣,掠过侯府西跨院的抄手游廊,却吹不散裴清清心头的滞重。
只见她踩着一双绣满缠枝海棠的软底锦鞋,每一步都比平常快了半分,那紧密的脚步声里没了往日的从容,反倒添了几分慌乱。
头上的点翠嵌珍珠步摇本该随着缓步轻晃的,此刻,也因为她那急促的呼吸,剧烈地抖动着。
垂下来的珍珠串子时不时地蹭过她的面颊,她也浑然不觉,只一味地往前赶路,连鬓边精心插着的银丝茉莉簪子歪了都未察觉。
再看她的脸色,更是不对劲。
往日里她肌肤莹润,是细调慢补出来的暖玉色,今日却透着一层病态的苍白,甚至耳尖都没了血色。
她的眼尾本该带着几分温婉的弧度,此刻也绷得笔直,眼下的淡青色像是用墨笔浅浅地晕开,显然是昨夜没怎么睡好。
她的嘴唇抿得极紧,唇瓣被牙齿咬得泛了白,焦灼的目光扫过院中的石榴树时,都带着几分无意识的慌乱,仿佛在怕什么,又仿佛在急着确认什么。
随后,她终于到达了她的目的地——溪云阁。
厅堂里的丫鬟小桃最先听见动静。
她本是垂手立着的,手里还攥着刚烫好的帕子,见来人是侯府小姐裴清清,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裴清清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交叠地放在身前,声音里带着几分仓促的恭敬,又掺了点察觉出不对的担忧,喊了句:“小姐!”
?
大中午的,清小姐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溪云阁了?
“温宝珠呢?”
“她在哪里?”
“我怎么没看到她?”
裴清清刚踏进厅堂,目光便急不可切地在四周逡巡了起来。
没瞅见温宝珠的身影,她的表情和语气更显焦急。
“回小姐的话,温姨娘在午休呢!”
“小小姐也在房里午休。”
“是温姨娘在带着小小姐午休。”
小桃有些不明所以。
但她口中的话一句比一句严谨,只为暗戳戳地提醒裴清清切勿大吵大闹,不然,会惊着小小姐裴昭的。虽然她也知道可能会无济于事。
所以,清小姐这是来找姨娘的?
可清小姐能是因为什么事来找姨娘的呢?
小桃实在想不到,因为她们俩人平日里,交集并不多。
自打小小姐出生后,姨娘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花在小小姐身上了,每日不是哄着小小姐玩,就是悉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等等。
看着神情不对劲的侯府小姐裴清清,小桃起了疑惑的同时,也想到了她身上的一些八卦事。
近来,侯府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小姐裴清清像是中了邪,一颗心痴痴缠缠,非柳府的二公子柳景成不嫁。
柳景成是何许人也?
旁的人不清楚,可但凡在烟花之地稍有见闻的,都清楚得很。
那就是个流连风月、没个正形的浪荡子,哪有半分世家公子该有的稳重样。
清小姐怎么会看上他的?
老夫人曹韵为此都气得险些晕厥了过去,老侯爷与侯爷亦如是。
府里上下,私下里没少议论,都在猜测清小姐是不是魔怔了,成了花痴。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法,讲她是因为没能嫁成柳家的大公子,便自暴自弃,哪怕是嫁给二公子也甘愿,就是铁了心要进柳家的门。
“我进去房里找温宝珠。”
忽的,裴清清的声音传来,冷得像冰,打断了小桃的思绪。
小桃心里一紧,刚要开口阻拦,准备说姨娘正在午休,扰了她休息不妥,更何况小小姐也在里头,那可是侯府里的宝贝,总该顾及着点吧。
可她的话才到嘴边,就被裴清清投来的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那眼神又冷又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裴清清还冷着脸,语气生硬地补充道:“不许跟来。”
小桃被那眼神慑得心头一颤,不敢再言语,只能低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小姐。
内室的床榻上,小裴昭身着绣着粉白荷花的软绸小衣,小小的身子软软地趴在温宝珠的身上,藕节似的小胳膊还环着她的脖颈,圆乎乎的小脑袋歪着,粉雕玉琢的小脸紧紧地贴着,那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可爱至极。
此外,她的双眼还闭得严实,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垂,小鼻尖透着淡淡的粉,樱花瓣似的小嘴巴还无意识地嘟着,仿佛梦到了蜜糖,神情恬静又满足。
她整个的小模样乖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更为吸睛的是,她露在衣服外的小脚丫,白嫩嫩的,像两瓣粉嫩的花瓣,一下下轻轻地蹭着温宝珠的腰侧,娇憨又依赖。
满室都浸着她们母女间化不开的温情。
裴清清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她站在床榻边,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对依偎着的身影上,眼神复杂。
连她都不得不说一句,这温宝珠可真够宠孩子的,竟然让孩子睡在她的身上,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也不嫌累得慌。
她的孩子,她才不会如她这般宠着。
在她看来,孩子就该有孩子的规矩,哪能这般由着性子,纵容她这般“没大没小”地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