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派人给你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你可还喜欢?”
“都是我特意嘱咐桂月去库房里给你找的,尤其是那几匹送过来的布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呢。”
“日后,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你身边现有的那些衣服恐怕都会变得不合身的,不是太紧,就是太小了。”
“所以呀,你就自己看着安排一下,找个手艺好的绣娘,给你做几身合适的衣服。这样,你穿着也能舒服些,对腹中的孩子也好。”
老夫人曹韵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细语地问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友善地看着温宝珠。
更准确说来,是慈爱地盯着她平平的腹部。
那里,虽然还没有明显的隆起,但她似乎已经能够想象到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之中。
因此,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了。
温宝珠受宠若惊极了。
不为别的,就为老夫人那极富戏剧性的态度。
她就像做梦一样。
老夫人送给她的东西已经给过她一波极大的惊喜了。
但这突如其来、面对面,肉眼可见的重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的,宝珠太喜欢了!”
“老夫人,您送给宝珠如此多且贵重的礼物,宝珠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说话间,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动着纤细的颈脖,余光却目的性十足地向着侯爷裴清晗看了去。
老夫人都提到她以后的肚子和衣裙了,腹中的孩子更是没少提。
如果刚才算是没听清的话,那么这下,侯爷总该知道她怀孕了吧?
她眼眸热切,双颊浮起了两抹娇美的嫣红,耳间也因紧张泛起了薄粉。
她期待着他的反应。
可令她失望的是,侯爷仍无动于衷。
只见他神色冷冽,握住玉箸的手腕骨节分明,连衣袍的褶皱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硬。
为此,温宝珠的喉间泛起了酸涩。
她垂下眸子来,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暗影,并随着喉间的酸涩微微地颤动着。
别无他法,她只能将这满心的苦涩都咽回腹中。
明明昨天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侯爷是怎么了呢?
是因为她怀孕了,所以侯爷才不高兴的吗?
侯爷不喜欢孩子?
桌上的菜肴甚是美味,温宝珠却吃得味同嚼蜡。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给我们侯府多生几个孩子。”
“到时候孩子出生了,不论男女,好处绝对是少不了你的。”
老夫人曹韵顺着温宝珠的话接了下去。
回想起这几年来的心酸,她感慨万千:“清晗都二十七、八的年纪了,现在才当上爹,比同龄人不知道迟了多少年呢!”
“那沈文欣要是争气点,按照她进府的时间来算,孩子都该有六七岁的。”
“奈何她就是不给力呀!”
“还是你给力,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给怀上孩子了。”
老夫人一踩一捧的话,温宝珠听着,吓都要吓死了,惊恐万分。
她根本没想过要接话。
如果场合允许的话,她只想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的心跳急速地加快着,惶恐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立即低下头来。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特别压抑,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果不其然。
“娘!”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裴清晗不悦了,英挺的剑眉拧成了凌厉的倒竖,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寒潭般的怒意。
“清晗,你娘我这说的不是事实嘛!”
“好了好了,娘道歉,娘道歉。”
“娘不该说沈文欣的坏话的,娘不聊她就是了。”
老夫人曹韵见好就收,堪称是能屈能伸的典范。
有些时候吧,儿子清晗对沈文欣的维护,让她都要以为他俩之间是有真感情存在的。
但夫妻俩都睡不到一块去,能有多少真感情呢?
她也乱了。
温宝珠也终于等来了侯爷裴清晗的反应。
但侯爷只是在意老夫人诋毁夫人的话,而非她。
她更失落了,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侯爷很少在她的面前提起夫人,但想起侯爷和夫人感情很好的传闻,她带入其中,便很能理解侯爷为何反驳老夫人了。
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老夫人是吃饭中途选择离席的。
临走的时候,她叮嘱了一句,“清晗,宝珠正怀着孕呢,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时期,你搬回自己的临风居住,或者去沈文欣那住哈!”
也不知道侯爷裴清晗是不是把话听进去了,吃完饭后,温宝珠目送着他离开。
而他依旧是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宝珠……”
“侯爷今晚不在溪云阁休息吗?”
叶英进到了卧房来。
平时的这个时候,她都是在外面伺候的,离宝珠的房间几十米远呢。
今晚,侯爷离开了,她才能在晚上进来到房间里。
她还打听到侯爷是去了夫人的房间。
……
与此同时。
观星楼
见到侯爷裴清晗出现,沈红和沈霞都惊呆了。
“侯……侯爷……”
“夫人,侯爷过来了。”
沈红跑着到里面去通传。
她除了震惊外,还有些发怵。
毕竟,当初就是侯爷下令处置了她,而后,她挨了打,还被赶去厨房当了好几个月的烧火丫鬟。
正好,她也借着通报的由头,去里面躲躲。
这都是夫人亲口默许过的。
夫人还叫她别再冲动行事,惹侯爷生气了。刚回来的一段时间,尽量都避开侯爷,若是再犯事了,下次,她也不一定能保住她了。
“小红,你,你说什么?”
偌大的内室里,沈文欣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她屏退掉了身边的所有人,跌坐在了梳妆台前。
唯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能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这次,她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再打砸任何的东西,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铜镜映出了她眼下青黑的阴影,也毫无保留地戳破了她状态极不好的事实。
从温宝珠的溪云阁回来后,她就精神恍惚得厉害,以至于连晚饭都没吃上几口,就吩咐她们撤下去了。
老天爷可真是够残忍的,给了她女人的身子,却剥夺了她做女人和当母亲的权利!
她要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女人该有多好!
依照裴家的规矩,她本是可以享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待遇的。
可为什么不能?
错不在丈夫清晗,反倒是问题出在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要这般残忍地对待她?
正常女人每月来月事,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但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越想越痛苦,她咬住苍白的下唇,将呜咽生生地咽回了喉间,瘦削的肩膀更是止不住地发颤。
可她越是隐忍,泪水就越汹涌得厉害。
滚烫的泪花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了她素白的衣襟上,并留下了深色的印记。
望着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沈文欣迷茫了。
与身怀有孕的温宝珠比起来,哪怕她掌握着侯府再多的管家权力,她还是更像是侯府的一个外人。
她与侯府,与裴家,没有任何的牵绊。
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可她不甘心呀,她做不到拱手相让侯府夫人的位置,她更做不到离开丈夫清晗。
他是她的执念,更是她活着的信仰。
她少不经事的年纪,就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忽的,听到了沈红的声音,沈文欣如梦初醒般,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接着,她又手忙脚乱地抬手捂住嘴,生怕那过分压抑的啜泣泄露分毫。
沈红不敢多看一眼,很识趣地就低下头来。
小姐这是又伤心难过了吧!
不过,这下好了。
侯爷过来了,小姐不用再独守空房了。
小姐有什么委屈也都可以向侯爷诉说。
沈红再次复述了一遍,手指着她刚过来的方向,“夫人,侯爷过来了。应该马上就要到房里了。”
“夫人,我,我处境比较尴尬,我就先退下了。”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一脸的惶恐和做贼心虚。
沈文欣自然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稳了稳心神,再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眨眼的功夫,沈红就不见踪影了。
而沈文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得赶紧清理一下她哭晕开的妆容。
沈红刚离开,沈霞又被她支开了,眼下,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猛地扑向妆奁,抓起螺钿盒里的羊脂玉簪别好,又颤抖地蘸取胭脂点染唇色,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于失态了。
可当她的指尖蹭过脸颊时,冰凉的胭脂膏混着未干的泪水,在她的掌心晕开了一抹诡异的绯色,使得她根本上不了色。
别无他法,她只得作罢,选择用湿帕擦起了脸来。
很快,她就端坐在了椅子中的软垫之上,垂眸正整理着衣襟时,丈夫裴清晗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房里。
她的余光瞥见了那玄色的锦靴,强撑着抬起头来。
她以为她能伪装得很好的,嘴角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夫君,今日怎么得空……”
话未说完,触及他那俊美清冷的面庞,她喉间的酸涩就几乎让她破功了。
沈文欣再也绷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踉跄地扑进了那久违且又熟悉的怀抱。
她素白的指尖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夫君……”
她叫着,喊着,哽咽卡在了她的喉咙间,滚烫的泪水再次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沾湿了裴清晗胸前的衣料。
她埋首在他的胸前,声音断断续续的,“夫君,宝珠妹妹怀孕了,我,我该为她感到高兴的,也该为夫君感到高兴的。”
“可,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发间的珍珠钗随着颤抖不停地晃动,细碎的声响混着呜咽声,在寂静的内室里格外清晰。
“我就是一个坏女人。”
“我明明比宝珠妹妹拥有的要多得多,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地嫉恨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羡慕并嫉妒她拥有夫君你完整的宠爱。”
“清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但请你不要叫我离开你,好不好?”
“我不要离开你,离开你,我会死的。”
裴清晗僵在了原地。
他神情冷峻,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抬起,又给放了下去,并没有推开她。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蝶。
记忆突然翻涌,他想起了初见她时的那番模样,彼时的她还是个明媚温和的少女。
他俩婚事之缘起,并非源于两情相悦,实乃肇始于一次落水事件——他救她于危难,而她则以名节为说辞,迫使他娶她为妻。
之后……
因为身体的缺陷,她尽不了妻子的义务,却是个合格的主母。
自其入府,侯府之内,诸般事宜,皆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无论是家庭琐事、人际关系,还是财务管理、人员调配等,她都能游刃有余。
这种卓越的管理能力和组织才能,使得侯府上下都对她敬重有加。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最为看重她的地方。
在他眼中,男女之间的情感固然重要,但一个能够将家庭打理得如此妥帖的女子,无疑更具魅力和价值。
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对男女之事就毫无兴趣了。
毕竟,他并非是一个完全清心寡欲之人,只是在面对她时,他更注重她的内在品质和能力罢了。
温宝珠的出现,是他与她意见达成一致的决定。
因温宝珠身怀有孕了,他想过得知消息的她会情绪失控,所以,他才会在晚上,选择了过来观星楼看她。
情况果然与他预想得分毫不差。
她适才所言,令他惊诧之余,亦觉其甚是坦诚。
她有此念想,无可厚非。
“你无需为她而喜,更不必为我而悦。”
“该怎样,就怎样即可。”
“不必委屈你自己。”
裴清晗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底似深潭静水,沉稳而深邃。
他轻叹了一口气,语速不急不缓,温润至极。
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温柔,沈文欣内心一动,低垂的眸里似有春水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