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监护仪滴声平稳,像一根细线,牵着生死两端。
傅景深在麻醉的余波中缓缓睁眼,视线模糊如蒙雾,眼前只有一道纤瘦却挺直的身影坐在床边。
苏晚晴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在病历本上一笔一划记录呼吸频率与瞳孔反应,动作精准得如同签署并购协议。
她没戴手表,却能凭心率波动掐准每十五分钟一次的数据更新。
他喉咙干涩如裂,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还在?”
苏晚晴抬眼,眸光清亮,不带一丝疲态。
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温水顺着边缘滑入他干涸的口腔,润过灼痛的咽喉。
“你说过,等我出来不准跑。”她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项商业条款,“我守信用。”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擦去他唇角溢出的水渍,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你也得守。”
傅景深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连续三十六小时守在IcU外留下的印记,是她在他手术期间亲自协调跨国专家会诊、压下董事会逼宫时熬出来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什么,嗓音仍虚浮,却努力凝聚意识:
“纪录片……我签了同意书。”
她点头,将病历本合上,放在床头柜上,正对着那本他从不离身的mIt论文集。
“因为你信证据。”她说。
傅景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静而认真,像穿透层层数据模型,终于锁定唯一变量。
“不。”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是因为我信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窗外天光渐明,晨风拂动窗帘,洒下一地碎金。
监护仪依旧规律作响,可某种更隐秘的节奏,已在两人之间悄然改写。
查房时间临近,dr. Evans推门而入,白大褂衬着他难掩的振奋:“完整切除!病理确认为低级别胶质瘤,无恶性转化迹象!”他笑着看向苏晚晴,“这比任何论文都难写——怎么让一个不信命的人愿意活下去。”
苏晚晴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那本mIt论文集轻轻放回床头柜,封面朝上,露出扉页上那行铅笔批注:
“当记忆无法承载情感时,信任将成为新的神经通路。”
那是她昨夜趁他昏迷时写下的。
不是为了感动谁,而是想留下一个锚点——当理性崩塌时,总得有东西能接住坠落的灵魂。
傅景深瞥见那行字,指尖微微颤了颤,随即抬起手,极其缓慢地、却坚定地将书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
不多不少,刚好够他触碰。
中午,阳光斜照进病房,秦昊准时出现,西装笔挺,神色沉稳。
他递上平板,屏幕上是集团内部紧急通报:海外三大订单因“cEo健康危机”面临延迟交付风险,欧洲客户已启动违约评估程序;董事会再度施压,要求公开治疗细节,甚至有人提议启动“临时接管机制”。
“他们想借机夺权。”秦昊语气冷峻,“尤其是陈董事,联合财务部提交了信息披露议案,明天就要表决。”
苏晚晴盯着屏幕,手指在边缘轻敲两下,节奏冷静得可怕。
她正欲开口拟定应对策略,手机突然震动。
不是普通来电,而是傅景深私人加密频道的专属提示音——低频脉冲音,只有极少数人拥有接入权限。
她点开消息,屏幕上只显示两个字:
“别瞒。”
她怔住。
这两个字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破信息封锁,第一次允许她以“妻子”身份介入他的权力核心。
她抬头看向病床,傅景深闭目养神,脸色仍苍白,呼吸却平稳有力。
他没有看她,仿佛刚才那条消息只是幻觉。
但她知道,这不是命令,是托付。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
“你想公开到什么程度?”
五分钟后,语音消息传来,带着刚恢复的虚弱,却清晰、坚定,一字一句砸进她耳膜:
“告诉他们,我在康复。以及……”
短暂停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的妻子,替我守住了公司。”
苏晚晴盯着屏幕良久,指尖微微发烫。
眼眶忽地一热,她迅速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将那一瞬间的动摇压回心底。
她不是没经历过背叛,也不是不懂人心易变。
可这一刻,她竟有些分不清——他是真心认可,还是术后情绪波动下的错觉?
但没关系。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愿开口,她就有能力把这场博弈继续下去。
不管是商战,还是感情。
傍晚,夕阳熔金,病房重归寂静。
护士小陈进来换药,动作轻柔地揭开纱布,检查术后创口。
一切正常,无感染迹象,愈合速度远超预期。
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愣住。
床头的呼叫铃,竟被按下了。
她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此刻他眼神清醒,声音虽弱,却不容置疑:
“能帮我接通苏小姐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边那支她留下的红色签字笔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说……我想看一眼发布会录像。”傍晚的光斜斜地切进病房,像一层薄金釉,覆在傅景深苍白的脸颊上。
护士小陈揭开纱布的手顿了顿,确认伤口愈合良好后,正欲退出,却听见床头传来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按键音。
她回头,瞳孔微缩——那个从入院起便拒用呼叫铃的男人,此刻竟亲手按下了通讯键。
“能帮我接通苏小姐吗?”他嗓音仍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哪怕只是一句请求,也必须以命令的姿态下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边那支红色签字笔上,笔帽端正地扣着,位置分毫不差,像是被人每日擦拭、归位。
“就说……我想看一眼发布会录像。”
小陈怔住。
她在这间IcU守了七天,见过傅景深对医生冷脸相对,对董事会成员沉默以对,甚至在剧痛中咬破嘴唇也不肯喊一声疼。
可现在,他为了一个女人,主动开口。
她忍不住笑了,点头退下,指尖飞快拨通视频链接。
三分钟后,屏幕亮起。
画面中的苏晚晴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发丝一丝不乱,眼神沉静如深海。
身后投影上写着:“我们一样在战斗。”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屏幕,掷地有声:
“真正的风险不是一个人生病,而是整个团队失去信念。”
傅景深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记得那天清晨,她在手术室外站着,没哭也没闹,只是接过dr. Evans递来的风险告知书,逐字看完,签下自己的名字作为紧急联系人。
那一刻,她不像妻子,更像共犯——与死神谈判的共犯。
“她真的每天都看政经简报?”他忽然开口,视线仍黏在屏幕上。
小陈正在整理器械,闻言轻笑:“不止。她把您过去三年所有的公开演讲都做了情绪波动分析,连您在会议上偏爱坐哪一侧、喝水频率、签字笔更换周期都记进了备忘录。她说……了解对手的方式,是成为他的影子。”
傅景深闭上了眼。
嘴角极轻微地扬起,像冰川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灼热的地脉。
他知道她在算计。
他也知道,她算得精准到毫厘。
可偏偏,这种被彻底拆解、又被完整拼回的感觉,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不是作为傅氏帝国的符号,不是作为资本市场的棋手,而是作为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如此清醒而冷静地注视着、守护着。
夜渐深。
苏晚晴坐在临时办公室里,台灯投下一圈暖光。
她正逐条核对术后第七日护理计划:神经反应监测频率、康复训练强度分级、心理评估节点……每一条都精确到分钟。
她准备明日将这份文件移交专业团队——她是商人,不是护工。
协议婚姻里没有义务陪他走到重生。
门缝下,忽然滑进来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
她皱眉捡起,展开。
纸上的字迹虚弱而颤抖,却一笔一划刻进她眼底:
“别走。至少……等我能站起来追你。”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指尖捏紧纸张边缘,指节泛白。
心跳如鼓,在胸腔里撞出陌生的节奏。
她想冷笑,想撕掉这张纸,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术后激素波动下的情绪失控——可喉间却像堵了什么,咽不下,吐不出。
她不是没听过甜言蜜语。
可那些话从来属于别人。
属于原主那个愚蠢又卑微的苏晚晴。
而现在的她,早已学会用理性筑墙,用利益划界。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句话,偏偏砸在她最脆弱的角落?
镜头切回病房。
傅景深睁着眼,望向天花板。
手中紧攥着那本mIt论文集,最新一页,多了一行他用铅笔颤抖写下的字:
“原来最危险的不是死亡,是从未真正活过。”
窗外,晨光微露,灰蓝的天际线缓缓撕开一道口子。
风未动,云未涌,可某种不可逆的开始,已悄然降临。
而在他床头平板的待办事项列表最顶端,赫然标注着一条未读提醒:
【明日09:00 - 查阅q2财报 & 舆情动态】
屏幕下方,自动同步的日程栏里,三个陌生会议标识静静躺着,发起人姓名清晰可见——
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