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名为钟卿宴的冰川深处,被一道名为柏月的暖流悄然渗透。
钟卿宴驾驶着那辆方正线条、宽大轮眉、外露铆钉,装甲车般极具视觉压迫感的黑色悍马车,平稳滑至餐厅门口。
他下车,为柏月拉开副驾驶车门,动作精准得像一台精密仪器。
车门关闭,发出低沉而厚重的闭合声,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车尾,将那束盛放着永恒希望的永生向日葵花盒安放在后排座椅上,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光滑的盒面,细微的触感转瞬即逝。
车内,高级皮革散发出的微冷气息,与晚餐残留的红酒、黑松露几不可闻的余韵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奇异的、近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柏月眼角的余光悄悄描摹着身旁的男人。
车内顶灯微弱的光线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游走,勾勒出如冷硬大理石般棱角分明的侧影。
引擎点火的轰鸣突兀地撕裂寂静,低沉而稳定。
钟卿宴平稳地将车驶入城市灯火织就的斑斓河流。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指尖以缓慢得如同沉重鼓点的频率,无意识地轻敲着皮质包裹。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慌的粘稠阻力。
车子驶过繁华地段。
霓虹闪烁,红绿交替的光束穿过挡风玻璃,一道道、一片片,掠过钟卿宴沉静如水的侧脸。
柏月紧紧攥着衣角,犹豫了很久,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磕磕绊绊地溢出:
“钟、钟大哥……你、你知道了吧?我……我喜欢你这件事。”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反应,语速慌乱地继续着,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仓皇撤退: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就是……唉,算了!如果,如果这让您很困扰……请您一定告诉我,我会、我会好好保持距离的!”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将脸埋下,摆出一副听天由命、视死如归的模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
“咯哒!”
钟卿宴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泛起惨白,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苏醒的巨蟒在皮肤下疯狂鼓胀、跳动!脚下一沉,油门被不自觉地加深,硕大的车身猛地向前凶狠一蹿!仿佛被激怒的巨兽,发出压抑而低沉的咆哮怒吼!
车身骤然的狂野加速让柏月“呀!”地低呼出声,身体被强大的惯性猛地甩向前方。
她本能地死命攥紧了车门上方的拉手,惊恐地抬眼看向钟卿宴——只看到他下颌线绷成一道冷酷的直线,紧盯着前方的目光异常锐利,闪烁着捕食猛兽般的危险寒光。
车厢里只剩下轮胎急速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他陡然变得粗重、带着极力压制却依然明显异常的呼吸声。
这令人心悸的沉默持续了漫长的几秒,几乎要将柏月挤压得喘不过气。
终于,钟卿宴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淬着寒冰:“感觉到了。怎么?是上次咖啡厅的事让你害怕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几乎带着一种试探的凌厉:“还是……怕被我拒绝?”
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委屈的地方,柏月猛地抬起头,音量不自觉拔高:
“不是的!我不怕!上次肖悦姐的事是我的错!都是我……是因为我想接近你,才让你和她分手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哼。”钟卿宴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松动,“跟你没关系。如果不是你,我还被她蒙在鼓里。”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对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说起来,该我谢你。这件事,以后不提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无边的夜色,嗓音低沉却清晰:
“我……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我对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
“……也有感觉。” 紧接着,语气瞬间回归理性,“但我刚分手不久,现在……实在不想立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柏月身上一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意图,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我们……还是从朋友做起。这样,对大家都好。可以吗?”
“有好感”这句话像投入枯草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柏月灰暗的心绪,但紧接而来那句“不想谈恋爱”,又像一盆兜头冷水,将她刚燃起的希冀浇了个透心凉。
在听到“不想谈恋爱”几个字时,柏月眼眶一热,迅速低下头,拼命咬住下唇,才堪堪没让委屈的泪水当场滚落。
“……好。” 她用力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窗外的光影飞速倒退,模糊成一幅幅扭曲的画卷——路灯下婆娑着张牙舞爪的树影,巨大广告牌上模特空洞冰冷的笑容,施工围挡上斑驳怪诞的涂鸦……一切都浸染着柏月心头那浓郁的、无声的悲伤,飞快地被抛向身后。
车子终于稳稳停在柏月家楼下那片被明亮灯光庇护的安全区内。
钟卿宴没有熄火,引擎低沉而耐心地持续运转着,规律的怠速低鸣成为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柏月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她知道,推门的瞬间,顶灯就会亮起,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狼狈暴露无遗。
刚才在车上,她反复咀嚼着他的话——“有好感”。是了,至少不是毫无希望!只是时间不对……
“……谢谢你的晚餐,还有……”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她停顿了几秒,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他那只骨节分明、依然紧紧扣住方向盘的手上,
用尽全力才挤出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声音轻得像要被晚风揉碎:“……那个……钟大哥……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他冷硬的侧影,又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在我……变好之前……别和别人在一起……好吗?”
话音在引擎的低鸣中飘荡,几乎消散。
就在柏月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推开那扇车门、让顶灯光芒倾泻而出的前一刻。
“好!”
一个字!
短促!强硬!几乎是脱口而出!
随着这声应答,钟卿宴猛地反手狠狠拍向自己驾驶位车门扶手上的车窗控制键!
“哗啦——!”
左侧车窗应声迅速降下!冰凉的夜风如决堤的洪水般猛然灌入!瞬间冲散了车内积压已久的、混杂着皮革冷香、食物余韵和他几乎按捺不住焦灼呼吸的沉闷空气!
狂风粗暴地掠过,猛地掀乱了他额前垂落的黑发,也肆意拨弄着后排那安静向日葵花盒里,金黄柔软的花瓣,迫使它们不安地摇曳。
柏月推门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
她猛地转头,盈满泪水的眼眸里,刹那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和狂喜,死死锁住他此刻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凛冽决绝的侧影!
他固执地将视线投向车窗外那片深邃黑暗的树影丛中,仿佛那里埋藏着解开心头乱麻的密钥。
夜风裹挟着秋夜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声音也似乎冷静了一些:“……早点上楼吧。”
紧接着,是两个更简洁的字,带着某种终结意味:“晚安。”
车门终于被推开。
“晚安……” 柏月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如释重负的轻快。
暖黄色的顶灯光芒如水般瞬间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住她轻盈下车的身影。
这柔和的光线照亮了空置的副驾驶座椅,也无比清晰地将驾驶座上男人那张如覆千年寒冰、线条紧绷、写满复杂纠结的侧脸映照出来——那份挣扎,比在黑暗中更触目惊心。
他没有回头。
一眼也没有。
车门在柏月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一片温暖的希望彻底隔绝在外。
车外传来她走向亮光之处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雀跃与轻快。
车内只剩下那台庞然大物本身低沉的喘息,以及
那束在后座阴影里,静静盛放的金黄向日葵。
“嗤……”
引擎的低鸣终于不甘心地彻底熄灭。
车厢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黑暗中,钟卿宴缓缓地、沉重地将额头抵向那冰冷坚硬的方向盘。皮革粗糙坚硬的纹理紧压着皮肤,硌得生疼。
他刚才……还是没能顶住……
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心口深处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无声无息地浸泡开来,原本冰封的壁垒出现了无法忽视的裂隙。
原来自己对她……早已不再是些许好感那么简单了。
那份近乎失控的慌乱和此刻无法平复的心悸,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