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尖最先恢复知觉。
后颈传感器的余温像一块烧红的硬币,隔着实验服烙得皮肤微微刺痛,仿佛有一根细针轻轻戳着脊椎末梢。
她想抬手去按,却发现胳膊沉重如铅块——意识海中翻涌的记忆还未完全退去,单细胞生物的脉动、敦煌飞天的褶皱、顾明琛十三岁的火箭涂鸦,仍在视网膜上闪回成碎片的光斑,像是有人用碎玻璃在她的脑海里拼贴未来。
“林昭?”
带着电流杂音的呼唤从头顶砸下来,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沙沙声,混杂着某种熟悉的温度。
她缓缓转动眼珠,看见顾明琛的脸正悬在上方,眉峰紧拧成两道深沟,平时总梳得服帖的额发垂落几缕,扫过她汗湿的额角,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气。
他的手指还按在她后颈的传感器上,指腹因为长时间用力泛着青白,指甲边缘微微泛起血色,像是被金属刮伤了表皮。
“仪器还在抖。”林昭开口时,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铁板,干涩而迟钝。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备用服务器前的地毯上,沈清岚的白大褂角从视野边缘扫过,带着股淡淡的咖啡味——那是她总在键盘旁放的冰美式,此刻,正与实验室冷冽的消毒水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顾明琛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顺着林昭的目光转头,实验室中央的量子频谱分析仪正发出蜂鸣,显示屏上的波形图不是常规的正弦曲线,倒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涟漪层层叠叠漫向边缘,仿佛整个屏幕都在呼吸。
“刚才脑波监测异常时,我让人切断了所有外部接口。”沈清岚的声音从仪器前传来,她的指尖在操作面板上翻飞,发梢随着动作扫过耳后——那枚林昭送她的量子纠缠主题耳钉,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幽蓝的光,像夜空中跳动的星子。
林昭撑着服务器外壳坐起来。
后颈的传感器被顾明琛小心取下,金属贴片离开皮肤时带起一片鸡皮疙瘩,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静电沿着脊背攀爬。
她盯着频谱仪,喉咙突然发紧——那些波动的频率节点,竟和她在意识空间里“看”到的“观测者之城”结构完美重叠。
分形几何的递归规律在波形中若隐若现,像有人用电磁波重新绘制了那座由光构成的城,每一道折线都暗合宇宙的某种节奏。
“给我频谱仪权限。”她伸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还粘着监测电极的胶痕,皮肤泛着微红。
顾明琛立刻握住她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先测生命体征——”
“顾工。”林昭抬头看他,眼底还浮着未散的星芒,“你记得去年我在《物理评论》发的那篇关于双频共振的论文吗?”
顾明琛的手顿住。
他当然记得。
那篇论文,推翻了学界对量子通信干扰源的传统认知,却因为“缺乏实证”被同行质疑了三个月。
此刻林昭眼里的光,和她在实验室黑板前写满公式时的光,一模一样。
“这不是干扰。”林昭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走向频谱仪,“是共振。”
沈清岚已经调出原始数据。
林昭的指尖划过全息投影,波形图被放大成三人高的光墙,淡紫色的数据流在她周围流淌,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她在第7个波峰处停顿,指甲尖轻点:“这里的频率偏移量,和我上周绘制的‘观测者之城’能量节点误差,小于0.01%。”
顾明琛的喉结动了动。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作站,航天推进器的蓝图,瞬间被深空探测器的历史数据覆盖。
键盘敲击声如同心跳,在空气中震颤。
“我比对半人马座a星的信号存档。”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怕惊散了什么,“如果是共振……”
“会重复出现。”林昭接口。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和频谱仪的蜂鸣形成诡异的和弦。
实验室突然陷入死寂,只有顾明琛的键盘声像急雨,沈清岚的呼吸声被放大成鼓点,赵泽远举着应急灯靠在门口,灯柱在地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找到了。”顾明琛的声音像被按了慢放键。
全息屏上弹出两组数据,一组是当前频谱仪的波动,另一组泛着冷白的光,来自四年前“比邻星五号”探测器的记录。
林昭凑近屏幕。
两组波形的重叠率高达92.7%,分形递归的节点像两簇同根生长的珊瑚,在虚空中交缠出金色的光网。
“我们一直以为‘观测者’是发送方。”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像是终于触到了某个埋藏千年的秘密,“但也许他们只是……接收者。”
沈清岚猛地抬头。
她的瞳孔里映着光网,手指无意识地攥住白大褂下摆:“双向共振?”
“对。”林昭抓起桌上的激光笔,在全息屏上画出两个交叠的圆环,“观测者文明用能量波动感知宇宙,就像人类用五感。他们接收所有文明的‘声音’,同时自身的存在也在向外辐射——就像……”她的笔尖停在两个圆环的交叠处,“就像我们对话时,声波在空气里共振。”
顾明琛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他望着林昭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周在资料室撞见她的场景——那时她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论文,发顶翘起一撮呆毛,看见他时耳尖瞬间泛红。
可现在的林昭没有耳尖发红,她的眼睛里有银河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