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摇曳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阿鸾蜷缩在云逍怀里,呼吸匀净,褪去兽形的脸颊泛着孩童特有的粉嫩,只是眉心偶尔会轻轻蹙起,像是还在做着被黄铜针控制的噩梦。苏荣靠在神龛旁闭目养神,指尖的血已经止住,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张薄纸,怀里攥着那半包“火魄”灰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云逍借着烛光翻看那本从凤仪班主木盒里找到的戏本,纸页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戏本里除了《水袖记》《渡魂谣》等凤仪班的经典剧目,还夹着几页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奇怪的图案——像是座窑厂的剖面图,地底画着蜿蜒的红线,标注着“地火脉”三个字,旁边还有行小字:“火魄藏于窑心,需童男心头血饲之,三日一换,百日方成。”
“这窑厂……”云逍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想起阿鸾用意念传递的画面——二十年前沉船后,那几个往生教的黑衣人抬着个铁箱往鄱阳湖方向去,箱子缝里漏出的绿火,烧穿了船板,连江水都被烫得冒泡。
苏荣闻声睁眼,凑过来看:“鄱阳湖西岸确实有座老窑厂,叫‘红泥窑’,民国时就以烧青花瓷闻名,后来因窑工集体失踪废弃了。我爷爷生前说过,那窑底下通着地火,天旱时能看到窑口冒青烟,雨天则会渗出带火星的泥浆。”
“会燃烧的骨头……地火……”云逍将戏本上的窑厂剖面图与阿鸾传递的画面重叠,“往生教当年把‘火魄’藏进了红泥窑?那些‘会燃烧的骨头’,恐怕就是用童男骸骨炼的养火材料。”
话音刚落,怀里的阿鸾突然轻轻动了动,小手指向窗外,眼神里映出模糊的画面:一片火光冲天的窑厂,几个戴斗笠的人正把个哭嚎的小男孩往窑里塞,男孩的血滴在窑砖上,竟像油一样烧了起来,绿火顺着砖缝蔓延,把夜空染成了诡异的绿色。
“他们真的在用童男心头血养火魄……”云逍的声音发颤,阿鸾传递的画面里,那男孩的眉眼竟有几分眼熟,像是……像极了小时候的老周。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荣,“老周的老家不就在鄱阳湖西岸?他总说小时候被拐过,后来被个老窑工救了,难道……”
苏荣也愣住了,随即点头:“老周左臂有块月牙形的疤,他说是被窑火烫的!我们之前查往生教据点时,他还说过红泥窑的怪事——说夜里路过能听到窑里有小孩哭,捡起地上的炭块能看到上面沾着血!”
阿鸾突然从云逍怀里抬起头,小脸上没了往日的怯懦,眼神变得异常清亮,她伸出小手在空气中虚画着,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绿光,拼凑出一串画面:红泥窑的窑门紧闭,门环上缠着生锈的铁链,链节上沾着黑色的焦屑;窑顶的烟囱歪歪斜斜,里面堵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被烧焦的衣服;最骇人的是窑旁的枯井,井壁上嵌着数十个小小的颅骨,眼窝对着窑口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哭嚎。
“她这是……能直接看到过去的画面?”苏荣惊讶地睁大眼,“血缘蛊解控后,她的灵力好像觉醒了。”
云逍轻抚着阿鸾的后背,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别怕,都过去了。”
阿鸾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画面猛地切换——一个穿着绸衫的男人站在窑口,手里把玩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钱”字。他指挥着手下把个铁箱抬进窑心,箱子打开,里面是堆泛着绿光的骨头,扔到地火里时,烧得比煤块还旺。男人低头在账本上写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阴冷,正是钱万山年轻时的模样!
“钱万山!”苏荣低呼,“往生教的二当家,也是现在红泥窑的实际掌控者!难怪他这几年总往西岸跑,说是投资文旅项目,原来是在偷偷养火魄!”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院墙上。云逍迅速吹灭蜡烛,将阿鸾护在神龛后,苏荣则握紧了那半包“火魄”灰烬,指尖搭在腰间的短刀上——那刀是用凤仪班祖传的断剑熔铸的,能斩邪祟。
院墙外的黑影在月光下显露出轮廓,是个背着竹篓的老汉,手里拄着根铁拐杖,拐杖头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里面的娃娃,老朽知道你们在查红泥窑的事。”老汉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周让我来送样东西,说是从沉船残骸里捡的。”
云逍示意苏荣戒备,自己则拉开一条门缝,看到老汉竹篓里放着块烧焦的令牌,黑黢黢的,上面刻着的“窑主”二字已经模糊,但右下角的“钱”字却异常清晰,笔画间还沾着点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
“老周说,这令牌上的字迹,和他爹钱万山当年在账本上签的字一模一样。”老汉把令牌递进门缝,“他还说,红泥窑的地火脉最近越来越旺,夜里能听到窑里有铁锁链拖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云逍接过令牌,入手滚烫,像是还带着窑火的温度。令牌背面刻着串数字:“三六九,童男血。”——与戏本里“三日一换血”的记载正好对上。
阿鸾突然凑到门缝边,小手指着老汉的竹篓,眼神里满是惊恐。云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篓底竟露出半只小孩的鞋子,鞋面上绣着的凤鸟图案,正是凤仪班孩童戏服上的纹样!
“这鞋……”云逍的声音发紧。
老汉叹了口气:“是从红泥窑的枯井里捞的,一共捞上来十七只,都是当年凤仪班失踪的孩子的。老周认出这只是阿鸾的,说她当年总爱踩着这双鞋在台上转圈……”
阿鸾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突然尖叫一声扑进云逍怀里,浑身抖得像片落叶。祠堂里的烛火不知何时重新亮了起来,照亮了神龛上“凤仪班”的牌匾,牌匾后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那是二十年前没能等来救赎的孩子们的魂灵。
云逍握紧那块滚烫的令牌,突然明白老周为什么一直不肯提父亲的事。钱万山不仅是往生教的二当家,更是亲手将凤仪班的孩子推进火窟的刽子手!而红泥窑底下,恐怕藏着比“火魄”更可怕的秘密——那些失踪的窑工,那些被当作“养料”的童男,还有凤仪班那三十七具至今没能入土的骸骨。
苏荣突然站起身,将那半包“火魄”灰烬揣进怀里:“不能再等了。天亮就去红泥窑,就算地火能烧穿骨头,我们也要把真相挖出来。”她的声音带着种决绝的亮,像是淬了火的刀,“我爷爷没能完成的事,我来做。”
阿鸾从云逍怀里抬起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眼神里虽有恐惧,却多了份坚定。她用意念传递出最后一幅画面:红泥窑的窑心深处,有块半埋在火里的石碑,上面刻着“百鬼幡聚,五魄归一”八个字,碑前跪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往火里扔什么东西,火光中隐约能看到那人手腕上戴着串佛珠——正是往生教教主常戴的那串!
云逍将令牌塞进怀里,那里贴着心口,烫得他皮肤发疼。他知道,红泥窑之行注定是场硬仗,地火能焚骨,却焚不掉真相;往生教能藏住秘密,却藏不住二十年前的血债。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祠堂里的烛火猛地窜起半尺高,映得“凤仪班”的牌匾泛着红光,像是在为他们饯行,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云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鸾,又看了看苏荣紧攥短刀的手,突然觉得那本泛黄的戏本变得沉甸甸的——那不仅是戏文,更是一条条人命铺成的路,他们必须走下去,哪怕终点是火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