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北城出发的第三日，黄昏。
一座雄伟的城池轮廓，出现在了李奕和沈挽月眼前。
望北城，到了。
仅仅五个多月不见，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破败废弃的军镇。
城墙被拓宽加固了不止一圈，黑沉沉的墙体在晨光下泛着坚实的光。
城外天策军大营旌旗招展，营盘规整，分批操练的声音，中气十足，杀气凛然。
城头之上，新编城防军巡逻的士兵甲胄鲜明，士气高昂。
整个城池，都散发一股蓬勃而肃杀的生机。
“主公！您回来了！”
得到消息的赵信，带着一众亲卫在南城门口迎接，见到李奕，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奕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他，“去备好快马和干粮，再点上十名最精锐的斥候，跟我们马上出发。”
赵信立刻应声，但随即又面露难色，“主公，这个……恐怕您得先见一个人。”
李奕停下脚步，“谁？”
“穆清岩军师。”
赵信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敬畏，“她已在城主府，等候您多时了。”
穆清岩？
李奕的动作一顿。
对于这位帮助父亲李崇岳从一介偏将，成为掌握大周三大边军主战军团之首，镇北军主将，传闻中父亲的红颜知己。
他只是在幼时记忆中，有过两次见面。
她不在燕云防线主持大局，怎么会突然来到望北城？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奕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北方草原的方向。
“有点意思。”
他对着赵信吩咐道：“让她来见我……算了，还是我去见她。”
想了想，李奕还是重新翻身上马，同沈挽月一道，向城主府行去。
城主府，书房。
这里的陈设简单而肃杀，墙上挂着的并非字画，而是一幅巨大的北境防务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军事信息。
一位身着青色布衣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凝视着那幅地图。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儒衫，既无将帅的甲胄，也无文官的品阶服饰。
面容算不上惊艳，只是普通顺眼的程度，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能洞穿人心，沉静而深邃。
这就是穆清岩，镇北军的定海神针，首席军师。
穆清岩也在打量着李奕。
这个名字，她已经听了太久。
从李崇岳的家信，到女帝的密旨，再到传遍天下的战报。
眼前的年轻人，比她想象中更加挺拔，也更加……内敛。
不等穆清岩开口，李奕已经向前一步，对着她，郑重地躬身一礼。
“穆姨。”
穆清岩微微一怔，那张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追忆。
严肃的氛围，在这一刻悄然瓦解。
“见过穆姨。”
一旁的沈挽月跟着李奕，也欠身行礼。
“好，好。”
穆清岩脸上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她点了点头，上前虚扶了一下，“一路辛苦了，快坐。”
她示意两人坐下，自己则亲手为他们倒上滚烫的热茶。
“国公爷……”穆清岩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称呼我，于礼不合。”
“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长辈。”
李奕捧着热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父亲常说，没有穆姨，就没有镇北军的今天，他也没可能恢复李家的将门荣耀。”
这话并非恭维。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才是父亲李崇岳能从一介武夫，坐稳镇国公之位的最大依仗。
穆清岩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
她直入主题，“陛下先一步的加急传信，我已经收到了。”
李奕点点头：“穆姨怎么看？”
“陛下来信，有两层意思。”
穆清岩的思路清晰无比，“第一层，是说给我听的。她告诉我，你，吴国公李奕，要亲自入草原救人。这意味着，大周将迎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她看向李奕，“一旦你在金狼王庭内部搅动风云，骨咄禄的主力必然回防。届时，就是我镇北军一举收复失地，甚至彻底击溃金狼主力的最好时机。”
李奕安静地听着。
“第二层意思。”
穆清岩话锋一转，凝视着李奕，“陛下是要让我告诉你一些重要细节，关于金狼王庭，以及那座圣山的秘密。”
“洗耳恭听。”
“当年，家道中落，被奸人所害，我几乎身死街头。”
穆清岩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是你的母亲林婉，救了我。”
“她将我引荐给当时还是公主的陛下，我成了陛下最初的班底之一。后来，我追随夫人，来到这苦寒的北境，直面金狼王庭的威胁。”
这段往事，解释了她与李家，与皇室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根源。
李奕的心，微微沉下。
又一次听到了母亲的消息。
“夫人她……”
穆清岩继续说道，“曾前后三次，伪装成不同部落的贵女，深入草原腹地，游历探查。那张你从陛下那里拿到的舆图，就是她最后一次回来后，亲手绘制的。”
“最后一次，她从圣山回来后，原本自信阳光的性格变了很多，具体遭遇过什么，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穆清岩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忌惮。
“但她留下了一句警告。”
“在没有绝对碾压的实力，或是彻底击垮整个金狼帝国之前，任何人，都不要再踏入那座圣山。”
绝对碾压的实力……
彻底击垮金狼帝国……
李奕的脑海中，瞬间将这条信息，与女帝所说的“天人遗迹”、“长生石”联系在了一起。
母亲当年的警告，和女帝的猜测，在此刻形成了完美的印证。
那座圣山，绝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祭祀地点。
它是一个真正的禁地。
“我明白了。”李奕缓缓点头，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已消失。
这场所谓的火刑，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奕站起身，“穆姨放心，我的实力也今非昔比。”
“再加上您的告知提醒，那些阴沟里鼠辈想算计我，只怕找错了对象！”
穆清岩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万事小心。”
……
城主府，李奕见到了匆匆赶来，已经显怀的花时薇。
没有过多的言语，和缠绵的叮嘱。
他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掌覆盖在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那份生命的律动。
“夫君……”
一声呼唤后，花时薇没有多说，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一双美目中，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全然的信任。
“等我回来。”
留下这四个字，李奕转身，再没有回头。
半个时辰后，城主府院中。
十三道身影，已经整装待发。
在李奕和沈挽月身后，是同样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草原部落装束的赵信，以及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斥候。
这些人，每一个都沉默寡言，气息内敛，是刀口舔血的精锐。
“主公，都准备好了。”
赵信上前一步，低声汇报。
“这是从一个叫‘黑沙’的小部落商人那里弄来的身份文书和服饰，咱们扮作去王庭参加冬祭的皮货商人，路线也已经规划好，可以最大程度避开大部落的耳目和狼骑的斥候。”
“嗯！”
李奕没有再多说，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出发。”
一声令下。
在花时薇派出城防军，持都督令护送出城后。
十三骑人马，向北疾驰，最终融入苍茫夜色下的草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