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扣在冰凉的保险环上，金属的触感像是死神的请柬。通道内明亮的灯光照在林峰血迹斑斑、因用力而颤抖的手上，将那枚高爆磁性手雷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时间，在扳机预压的细微“咔嚓”声和手雷保险环即将被拔出的瞬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两名黑衣警卫的瞳孔同时收缩，枪口却没有抬起——太近了。在这个距离，高爆手雷的破片和冲击波足以覆盖整个通道，无人能幸免。他们的手指僵在扳机护圈上，肌肉紧绷如铁。
男性研究员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只有“教授”陈天虎，依旧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目光越过手雷，落在林峰那张混合着疯狂与嘲弄的脸上。他的表情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打断重要实验的不悦，以及……一丝计算般的审视。
“c-12高爆磁性手雷，装药约180克奥克托今混合炸药，预设破片杀伤半径15米，在此密闭通道内，冲击波反射叠加效应将使有效杀伤半径扩大至22米以上。”“教授”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的数据，“引爆后，你我会在0.03秒内被超压摧毁主要脏器，0.1秒后破片将彻底撕碎我们的躯体。成功率，百分之百。”
林峰咧着嘴，血从齿缝渗出：“老东西……算得挺清楚。那就……一起？”
“教授”轻轻摇头，幅度微小：“不。代价不对等。你的命，换我的命？还有‘方舟’的未来？不划算。”
他微微抬手，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
林峰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教授”和那两把冲锋枪上，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通道顶部——一个原本以为是照明灯组的圆形装置，外壳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下方一个碗口大小、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环形口！
不是枪口！是……
“低温速凝喷射器！！”林峰脑中警铃炸响，他想翻滚，想把手雷扔出去，但重伤的身体和几乎枯竭的神经反应，慢了致命的一拍！
“嗤——！！！”
一股极寒的、呈扩散锥形喷出的白色气雾，如同冰雪巨龙的吐息，从顶部装置中激射而出，瞬间笼罩了林峰所在的区域！
那不是普通的低温气体，而是某种特制的、带有强效神经麻痹和急速冻结效果的冷凝剂！
林峰只觉得持雷的右手乃至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不是麻木，而是仿佛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液氮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被冰封！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坚硬的白霜，并且向着肩膀和躯干急速蔓延！
他想用力，想弯曲拇指拔出保险环，但手指关节如同被焊死，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那股寒意似乎带有某种生物毒性，沿着神经快速向上侵蚀，大脑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迟滞感。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白霜爬上了他的脖颈、脸颊。
“麻醉型冷凝剂，作用于运动神经末梢和局部神经束，冻结效果可逆，但麻痹效果会持续至少四十五分钟。”“教授”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讲解实验步骤，“c-12手雷的保险环需要至少3公斤的拉力才能拔出，你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话音刚落，两名黑衣警卫已经如同猎豹般扑上！一人精准地扣住林峰凝结着白霜的右手手腕，另一人夺下那枚手雷，迅速检查保险状态，然后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防爆袋中。
林峰被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脸颊贴着金属地板，刺骨的寒意和麻痹感让他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教授”锃亮的皮鞋一步步走近。
“你……他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虚弱却充满不甘。
“教授”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身，近距离看着这个给他制造了巨大麻烦的“虫子”。他的目光扫过林峰身上累累的伤痕、报废的辅助臂、以及那双即便在麻痹和冰封中依然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惊人的意志力，糟糕透顶的战略选择。”教授”淡淡评价，“为了制造混乱，不惜破坏能量核心，导致a原型体失控，γ原型体的神经接驳也受到不可逆的干扰……你知道这会让‘最终遴选’的进度倒退多少吗？”
林峰想啐他一口，但面部肌肉僵硬，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不过，”“教授”话锋一转，直起身，对警卫示意，“带他去‘观察室’。他的身体数据、尤其是神经系统在极端压力和重伤下的反应，或许对‘遴选’标准的微调有参考价值。另外，他破坏主控系统的方式……虽然粗暴，但切入点很有意思。记录所有细节。”
参考价值？有意思？
林峰感到一股比冷凝剂更深的寒意渗入骨髓。在这老东西眼里，他的一切挣扎、战斗、破坏，都只是可供分析和利用的“数据”？
两名警卫将他粗暴地拖起。他的左腿完全无法受力，右臂和半边身体覆盖着白霜，麻木僵硬，只能被半架着向前拖行。通道尽头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狭小、洁白、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只有一张固定在墙边的金属床，床边有一些复杂的传感器接口。
他被扔到冰冷的金属床上，手腕和脚踝被自动弹出的合金环锁死。警卫退出，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轻微的机器嗡鸣。
麻痹感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冻结部位逐渐恢复知觉时带来的、如同万千钢针攒刺般的剧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林峰躺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他尝试活动手指，只有极其微弱的颤动。辅助臂如同死物般挂在左肩，没有任何反应。
失败了。彻彻底底。没能杀了“教授”，没能摧毁“方舟”，自己还成了对方的“观察样本”。
无边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兄弟们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沈皓、“水鬼”、“泰山”、“云雀”、“骆驼”、“键盘”、“隼”……一张张染血的脸，最后定格在“隼”坠落时那双如释重负的眼睛。
“对不起……”干裂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他答应过要撕了“教授”，答应过要替兄弟们报仇……
就在这时，房间内一个隐藏的扬声器响起了“教授”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峰解说：
“你的抵抗，验证了‘遴选’的必要性。纯粹的情感驱动，低效的暴力，缺乏宏观视野的破坏……这是旧人类根深蒂固的缺陷。‘方舟’承载的，必须是摒弃了这些缺陷的‘新人类’。”
“看看γ原型体。”房间一侧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显示出隔壁房间的景象——正是那个连接着无数管线的男子。他依旧被束缚在类似的金属床上，但身上大部分的管线已经被移除，只剩下少数几根监测线。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不再混乱痛苦，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平静。几名研究人员正在他身边忙碌，记录数据。
“他在‘洗礼’前，曾是某国特种部队的精英，意志坚定，身体素质优异。但在原始的恐惧、痛苦和情感冲击下，他的精神一度濒临崩溃。”“教授”的声音继续传来，“然而，在刚才的能量干扰和系统重启过程中，我们尝试植入了新的神经抑制与逻辑强化模组。现在，你看——”
画面中，一名研究员对γ原型体下达了简单的指令。男子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握拳，松开，动作精准而机械。接着，他被展示了一些可能引发强烈情绪反应的图像——惨烈的战场、亲人被害的场景……他的心率、脑波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情感被有效抑制，逻辑和服从性提升至最优。痛苦，只是需要克服的生理信号；恐惧，是可被屏蔽的无用噪音。这才是适应新世界、执行‘净化’使命所需的……完美基底。”
林峰看着画面中那个如同精致人偶般的男子，胃里一阵翻腾。那不是进化，那是谋杀！谋杀了一个人的情感、记忆、一切属于“人”的部分！
“你们……造了一群怪物……”他嘶哑地说。
“怪物？”“教授”的声音似乎带上一丝极淡的嘲弄，“当洪水淹没旧世界，方舟上的，才是希望。而你们这些沉溺于旧日情感、被低等欲望驱动的个体，才是需要被‘净化’的冗余。”
“你他妈才是疯子！”林峰低吼，挣扎着，但合金环纹丝不动。
“疯子？也许吧。”“教授”并不动怒，“但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很快，‘方舟’就会完成最后的调试。届时，我们会选择合适的‘种子’，播撒向这个污浊的世界。而你……”
他的停顿，让林峰感到一阵寒意。
“……或许有机会亲眼见证新纪元的开启。作为‘旧人类’的最后一个……观察样本。”
话音落下，墙壁恢复成不透明的白色，扬声器也沉寂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林峰粗重的喘息和机器单调的嗡鸣。寒冷和剧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但更冷的是“教授”话语中透露出的、那种毫无人性、视亿万人命如草芥的冰冷规划。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他努力凝聚逐渐涣散的精神，开始观察这个囚室。金属床、传感器接口、光滑的墙壁和天花板、唯一的门……没有明显弱点。他的身体状态糟糕到了极点，装备全失。
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左肩那截毫无生气的【猎犬-IV型】辅助臂残骸上。辅助臂本身似乎已经彻底报废，但……它与自己神经接驳的接口还在。那是直接连接在脊柱旁神经簇上的生物电接口。
一个极其疯狂、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在他脑中闪现。
“烛龙”的技术士官在“深渊”号上维修时提过一嘴，为了防止辅助臂被敌人捕获后反向利用，内置了最后一道物理锁死和……在极端情况下，可由使用者意识主动触发的、过载性生物电反馈机制。那原本是用来在被俘时破坏接口、防止神经被读取的最终手段。
但触发它，需要极其强烈的、集中的意识冲击，并且会对使用者自身的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预测的、很可能是毁灭性的伤害。
以前他从未想过使用。但现在……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试图对抗身体的疼痛和寒冷，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汇聚涓涓细流般，导向左肩那个沉寂的神经接驳点。没有具体的指令，只有一股最原始、最强烈的意志——破坏！挣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额头上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接驳点毫无反应。
还不够！
他想起了沈皓挡在身前的身影，想起了“水鬼”最后递过来的氧气瓶，想起了“泰山”憨厚的笑容，想起了“云雀”故作冷淡的叮嘱，想起了“骆驼”如山般的背影和咆哮，想起了“键盘”决绝的一推，想起了“隼”坠落时眼中的微光……
兄弟们的脸，兄弟们的血，兄弟们的托付！
一股灼热的气流仿佛从心脏最深处炸开，沿着血管奔腾，冲破冰冷的麻痹，狠狠撞向那个神经接驳点！
“给我……开！！！”
“滋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体内的电流爆鸣！
左肩接驳点处，猛然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将整条神经束放在火上炙烤又用铁锤砸碎的剧痛！这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伤口，直冲脑髓，让林峰眼前瞬间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但与此同时，那截死寂的辅助臂残骸内部，某个深埋的、作为最终保险的微型能量单元，被这股强行冲入的、紊乱而强大的生物电信号，粗暴地激活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
但锁住林峰左手手腕的那个合金环内部，精密的电子锁芯，在这股近距离爆发的、虽然微弱却极度紊乱的电磁脉冲冲击下，出现了瞬间的故障！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囚室里清晰可闻。
左手手腕的合金环，弹开了。
林峰猛地睁开眼，剧痛让他的视线模糊扭曲，但他能感觉到左手恢复了自由！虽然整条左臂连同左肩都因为刚才的冲击而抽搐、剧痛、近乎瘫痪，但手指，能动了！
他毫不犹豫，用尽刚刚恢复的、微不足道的力量，颤抖着抬起左手，伸向锁住右手手腕的合金环——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手动机械应急释放钮，通常需要工具才能触发，但此刻……
他用指甲，用指关节，拼命地抠、撬、砸！
一下，两下，三下……指尖传来皮肉被金属边缘割破的痛楚，但他不管不顾。
终于，“咔嚓”一声，右侧的合金环也松脱了！
紧接着是脚踝。
当他最终从金属床上滚落到冰冷的地面时，全身如同散架，左半身近乎瘫痪，剧痛和寒冷交织，眼前阵阵发黑。但他自由了。
他趴在门口，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屏息倾听。外面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经过隔音的机器轰鸣。
他不知道“教授”所说的“观察室”监控有多严密，也不知道刚才触发辅助臂最终机制产生的微小电磁脉冲是否被探测到。他只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
他看向那扇门。没有锁孔，显然是电子控制。暴力破坏？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里那些传感器接口上。其中一根数据线，似乎连接着门禁系统的某个附属监测模块。
一个更疯狂的计划，在他疼痛灼烧的大脑中，逐渐成形。
他挣扎着爬过去，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抓住那根数据线，然后，将左手手腕上刚刚因为挣扎而破裂流血、还带着些许冰霜的伤口，狠狠按在了数据线裸露的金属接口上！
鲜血混合着组织液，顺着接口渗入。
他在赌。赌这些精密的电子设备，对液体，尤其是含有电解质的生物液体，极度敏感。赌这个所谓的“观察室”为了全方位监测“样本”，传感器连接的网络权限不低。赌“方舟”内部系统，因为之前他制造的混乱和能量泄露，依然存在不稳定的漏洞。
“滋滋……噼啪……”
轻微的短路声响起，接口处冒起一丝青烟。紧接着，房间的灯光忽然明暗不定地闪烁了几下！门口的控制面板上，几个指示灯疯狂乱跳！
“警报：观察室A-3生物监测信号异常……滋……数据流冲突……尝试重新校准……”
门上的电子锁，传来一声轻微的“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向里滑开了一条缝隙。
成了！
林峰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他用尽最后力气，肩膀顶开门缝，向外望去。
门外是一条空无一人的白色走廊，寂静，明亮，通往未知的深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囚室，然后拖着近乎报废的左半身和剧痛不堪的右腿，如同一条重伤的蠕虫，一点一点，挪进了走廊的阴影之中。
身后，囚室的门在闪烁几下后，重新闭合、锁死。只有地面留下的一道断续的、混合着血与冰霜的拖痕，证明着那个“样本”曾经存在，并刚刚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逃脱。
猎犬未死，獠牙虽折，犹在暗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