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坤的愤怒像黄梅天的闷雨，黏稠地积压在胸口，两周了，仍然没有散去。
云境餐厅那晚，他眼睁睁看着甘敬跟着乔卫东离开，那种无力感比当年陆远突然消失时更甚。至少陆远是个他能理解的对手——冲动、情绪化、不懂规矩。
但乔卫东不同，这个男人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更让江浩坤无法接受的是，乔卫东不仅“抢走”了甘敬，还在上海的商业圈里迅速扩张。
未来科技集团的触角伸进了地产、文娱、新能源，现在甚至开始布局社区服务。而这个领域，正是江氏集团近年来重点投资的方向。
“江总，这是乔卫东‘未来社区’项目的最新进展。”助理把一份文件放在江浩坤的办公桌上，“他们在浦东拿了三块地，准备建综合生活体。定位和我们‘江畔生活’几乎一模一样，但价格低20%。”
江浩坤翻开文件，越看脸色越沉。乔卫东的商业模式很简单粗暴——用资本碾压。他不追求短期利润，而是用低价抢占市场，把现金流压力甩给竞争对手。
这招对资金雄厚的未来科技来说可行，但对需要维持股价和股东回报的江氏集团来说，是致命的。
“我们的‘江畔一号’项目下周开盘，预售情况怎么样？”江浩坤问。
助理犹豫了一下：“不太理想。之前交过意向金的客户，有三分之一转头订了未来社区的‘梧桐苑’。他们的样板间虽然装修标准比我们低，但赠送全套智能家居，而且承诺十年物业费减半。”
江浩坤的手指在文件边缘敲了敲。这是乔卫东惯用的手法——不跟你比谁更高端，而是用实打实的优惠抢走你的客户。他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他要的是市场份额。
“召集各部门总监，一小时后开会。”江浩坤说。
“是。”
……
会议室的氛围凝重得像要下雨。市场部、销售部、财务部、开发部的负责人依次汇报，每个数据都在说明同一件事：乔卫东的未来社区项目，正在全面挤压江氏集团的生存空间。
“我们在松江的‘江畔二号’项目，原本计划下个月动工，但现在两家主要建材供应商突然要求预付款比例从30%提高到50%。”开发部总监擦了擦额头的汗，“我打听过了，是未来科技在背后搞鬼——他们以更高的价格包下了那两家供应商未来半年的产能。”
财务总监接着说：“更麻烦的是银行那边。我们原本谈好的‘江畔三号’项目贷款，审批进度突然停滞了。风控部门暗示，有人向总行反映了江氏集团近期销售数据下滑的问题。”
市场部总监小声补充：“还有舆论……最近网上出现了一些关于我们楼盘质量问题的帖子，虽然都是小问题，但传播很广。我们查了Ip，大部分来自几个固定的自媒体工作室，而这些工作室的实际控制人，是未来科技控股的一家文化公司。”
江浩坤靠在椅背上，看着投影幕布上那些刺眼的红色箭头——销售下滑、成本上升、融资受阻、舆论危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集中，不可能是巧合。
这是围猎。乔卫东在对他进行全方位围猎。
“他想逼我低头。”江浩坤低声说。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江浩坤，等待他的决策。
江浩坤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陆家嘴的天际线，江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在这片钢筋森林里不算最高，但曾经是他父亲用了三十年打下的江山。现在，有人想把这江山掀翻。
“既然他要战，那就战。”江浩坤转过身，眼神冷冽，“启动‘猎鹰计划’。”
总监们面面相觑。“猎鹰计划”是江氏集团压箱底的反击方案——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对竞争对手的核心项目进行精准狙击。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可能拖垮整个集团。
过去十年只启动过一次，那一次，江浩坤的父亲让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在三个月内破产清算。
“江总，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财务总监小心翼翼地说，“乔卫东的资金实力深不可测，我们硬碰硬的话……”
“考虑什么？”江浩坤打断他，“等他把我父亲一辈子的基业都吞掉再考虑吗？执行命令。
从今天起，所有资源向‘猎鹰计划’倾斜。我要让乔卫东知道，上海滩，不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散会后，江浩坤一个人留在会议室。他拿出手机，翻到甘敬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很久，最终还是锁屏了。
不能找她。
这场战争因她而起，但不能让她成为砝码。
他要堂堂正正地赢，然后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能保护她、给她未来的男人。
……
“猎鹰计划”启动的第一周，效果显着。
江浩坤利用自己在上海深耕三十年的人脉网络，对乔卫东的多个项目进行精准打击。未来科技在虹桥的一块商业用地，原本规划审批已经走到最后一步，突然被叫停重新评估；他们与一家德国公司的技术引进合作，在签约前一天被江氏集团以更高的报价截胡；甚至乔卫东私人投资的几个初创公司，也陆续出现核心员工被高薪挖走的情况。
“江总，这是本周的战报。”助理把一份简报放在江浩坤桌上，语气带着兴奋，“未来科技在苏州的一个新能源项目，因为环评问题被无限期推迟。我们在当地的合作伙伴发挥了关键作用。”
江浩坤看着简报，脸上却没有喜悦。这些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以他对乔卫东的了解，这个男人不应该这么脆弱。
“乔卫东那边有什么反应？”
“很奇怪，几乎没有反应。”助理说，“他的公司正常运营，项目该停的停，该黄的黄，但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昨天还有人看见他在外滩一家茶馆喝茶，和几个朋友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江浩坤皱起眉头。这不对劲。要么乔卫东是个草包，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商战——但这不可能，能白手起家做到这个规模的人不可能是草包。要么……他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继续施压。”江浩坤说，“重点攻击他的现金流。查清楚未来科技最近有哪些大额付款项目，找机会截断。”
“是。”
第二周，江浩坤终于抓到了机会。未来科技与一家美国公司的技术授权协议到期，需要支付高达八千万美元的续约费用。
付款截止日期是周五下午五点，如果超时，技术授权将自动终止，未来科技在AI领域的多个核心产品将面临侵权诉讼。
江浩坤动用了所有关系，让未来科技的合作银行以“反洗钱审查”为由，冻结了这笔跨境付款。理论上，审查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而周五下午五点之后，就是周末。等到下周一审查完成，早就过了付款期限。
周四晚上，江浩坤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窗外灯火璀璨，这座城市的美从来不属于弱者。他想，明天之后，乔卫东就会明白一个道理——在上海，有些规则不是有钱就能打破的。
手机响了。是甘敬。
江浩坤看着来电显示，心跳快了一拍。她终于主动联系他了。
“喂？”他接起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浩坤，我们谈谈。”甘敬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谈什么？”
“我知道你在对乔卫东做什么。”甘敬停顿了一下，“停手吧。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江浩坤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乔卫东的女人？还是我多年的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
“甘敬，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江浩坤说，“男人的事，你别管。”
“这不仅仅是男人的事！”甘敬的声音提高了，“江浩坤，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赢了商战，你也不可能赢回我。感情不是比赛，不是谁赢了奖杯就归谁。”
“那你说感情是什么？”江浩坤问，“是等待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等来的是什么？是另一个男人轻易地走进你的生活，轻易地得到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因为他没有把我当成需要赢得的奖杯！”甘敬几乎是喊出来的，“他让我做我自己，而你，江浩坤，你一直想把我塑造成你理想中的样子！”
电话挂断了。
江浩坤握着手机，指节发白。他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但烧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他没错。他爱甘敬，想给她最好的生活，这有什么错？乔卫东那种四处留情的男人，能给甘敬什么？一时的浪漫？终究会厌倦的。
明天，明天一切就会见分晓。
……
周五下午四点，江浩坤坐在办公室里，等待最后的捷报。财务总监已经确认，未来科技的付款申请仍然卡在银行系统里，而美国那边的技术公司态度强硬，拒绝任何延期。
四点三十分，助理慌慌张张地冲进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江总，出事了！”
江浩坤心头一紧：“怎么了？”
“我们的股票……突然暴跌！”助理脸色煞白，“有人在市场上大量抛售江氏集团的股票，同时散布谣言，说我们‘江畔一号’项目使用不合格建材，已经被住建部门立案调查！”
“胡说什么！”江浩坤拍案而起，“马上发公告澄清！联系相熟的媒体，控制舆论！”
“已经发了，但没用。”助理的声音在发抖，“更可怕的是……几家主要合作银行刚才同时打来电话，要求我们提前偿还下季度到期的贷款，理由是风险控制升级！”
江浩坤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沿：“多少？”
“总共……二十三亿。”
二十三亿。江氏集团账面上的现金只有不到五亿，剩下的都在各个项目里周转。如果银行同时逼债，资金链会在三天内断裂。
“乔卫东……”江浩坤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江浩坤接起来。
“江总，下午好。”电话那头是乔卫东的声音，平静，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听说你遇到点麻烦？”
“是你干的。”江浩坤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乔卫东说，“你冻结我八千万美元的付款，我让你还二十三亿的贷款。公平吧？”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乔卫东说，“第一，撤销对银行的所有‘建议’，让我的人顺利付款。第二，公开声明，江氏集团与未来科技是友好合作伙伴，之前的所有‘误会’都是下面人操作失误。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离甘敬远点。不是让你不见她，是让你别再把她当成你的所有物。她是独立的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江浩坤感到一阵血气上涌。他想把手机砸碎，想冲到乔卫东面前给他一拳。但他不能。他是江氏集团的掌门人，身后是几千名员工，是父亲一生的心血。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咬着牙问。
“那你可能会在明天的财经新闻上看到这样的标题——”乔卫东慢条斯理地说，“《昔日地产巨头江氏集团濒临破产，疑因盲目扩张致资金链断裂》。
哦对了，我忘了说，我已经联系好了三家有意向的收购方，他们对江氏旗下的几个核心资产很感兴趣。如果你还不上贷款，银行会很高兴把这些资产折价卖给他们。”
江浩坤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乔卫东算准了他的每一步，甚至算准了他的底线在哪里。这不是商战，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他一直是那只被戏耍的老鼠。
“给我点时间考虑。”江浩坤说，声音沙哑。
“你有一个小时。”乔卫东说，“五点之前，我要看到银行解冻的通知。否则，江总，你就准备迎接职业生涯中最难熬的一个周末吧。”
电话挂断了。
江浩坤跌坐在椅子上。窗外阳光正好，可他觉得浑身发冷。助理还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江总，我们现在……”
“出去。”江浩坤说。
助理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浩坤一个人。他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那个白手起家、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男人，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
父亲常说，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他进了一辈子，从没退过。所以江氏集团在他手里达到了巅峰。
但现在，他儿子要退了。
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江浩坤拿起手机，拨通了银行行长的电话。
……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乔卫东收到了银行付款成功的通知。几乎同时，江氏集团的官网和社交媒体账号发布了一份声明，措辞官方而客套，称之前与未来科技的所有摩擦都是“沟通不畅导致的误会”，今后将加强合作，共同推动上海城市发展。
陈助理把平板电脑递给乔卫东：“乔总，江浩坤认输了。”
乔卫东正在自己办公室的茶室泡茶。紫砂壶里的水刚刚沸腾，他慢条斯理地烫杯、置茶、冲泡。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是上好的金骏眉。
“他不是认输，是战略性撤退。”乔卫东倒出第一泡茶汤，橙红透亮，“江浩坤不傻，他知道硬撑下去的后果。暂时低头，保存实力，以后还有翻盘的机会。”
“那我们要不要……”陈助理做了个斩草除根的手势。
乔卫东摇摇头：“没必要。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今天把他逼到绝路，明天就会多一个拼死反扑的对手。现在这样刚好——他知道了我的底线，我也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以后大家相处，会懂得保持距离。”
茶泡好了。乔卫东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对面空着的位置前。
“江浩坤现在应该在喝闷酒。”他端起茶杯，闻了闻香气，“其实他输得不冤。他太依赖过去的经验和人脉，以为上海还是三十年前那个靠关系就能通吃的江湖。
但他忘了，时代变了。现在的规则是资本、信息、效率。而我，恰好比他更懂这些。”
陈助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乔卫东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夕阳西下，整座城市被染成温暖的金色。这场商战来得快去得也快，像夏天的雷阵雨，猛烈但短暂。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
江浩坤不会再来打扰甘敬了。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争夺就能得到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甘敬发来的消息：“谢谢你。”
乔卫东回：“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把他逼到绝路。”甘敬说，“我知道你可以的。”
乔卫东笑了笑，打字：“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过了很久，甘敬才回复：“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下厨。”
“好。”
放下手机，乔卫东把对面那杯茶也喝了。茶凉了，有点涩，但回味甘甜。
商战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
而他知道，在这座永不沉睡的城市里，明天还会有新的挑战，新的故事，新的人走进他的生活。
但没关系。他已经准备好了。
茶室的窗外，华灯初上。上海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