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翻到下一页,是菜单。上面列着今晚他做的五道菜:番茄炒蛋、土豆烧鸡、红烧肉、蛋炒饭、白粥。每道菜后面都标着价格:番茄炒蛋18元,土豆烧鸡28元,红烧肉38元,蛋炒饭15元,白粥3元。
“这就是我的全套菜单。”乔卫东说,“没有季节性更换,因为这些都是最经典、最不会出错的家常菜。但每道菜,我会做到极致——不是用昂贵的食材和复杂的技术,而是用最好的原料和最用心的做法。”
他翻到下一张ppt,是成本分析。
“鸡蛋用散养土鸡蛋,西红柿选自然成熟的,鸡肉用生态养殖的,大米是五常的。”乔卫东指着屏幕上的数字,“即使这样,每道菜的成本也能控制在售价的40%以内。因为我没有中间环节——我在郊区有自己的农场,和养殖户、农户直接合作。”
再下一页,是运营模式。
“食堂不设服务员,客人自取餐盘,吃完自己送回。厨房是开放式的,客人可以看到做菜过程。装修简单,干净,明亮。”乔卫东说,“一家店的投资预算:50万。包括租金、装修、设备、首批食材。”
台下的评委们开始坐直身体了。这个数字和陆远的800万形成鲜明对比。
“盈利预测。”乔卫东翻到下一张图,“一家店每天接待300人次,人均消费30元(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点全套),日营业额9000元,月营业额27万。扣除成本后,月净利润在8-10万。也就是说,半年回本。”
一位餐饮投资人忍不住问:“乔先生,您的模式听起来很像……快餐?”
“不,是升级版的食堂。”乔卫东纠正,“快餐追求标准化和速度,我追求的是‘家的味道’。我不做中央厨房配送,每家店都是现做现卖。厨师不是流水线工人,而是真正会做饭的人——也许不是米其林大厨,但一定是能把家常菜做好的人。”
他走回操作台,端起那碗白粥:“就像这碗粥。看起来最简单,但要熬得好,米要选对,水要加得合适,火候要掌握得好。一碗好粥,能让胃舒服,让心安定。而这样的食物,才是大多数人每天真正需要的。”
评委们沉默了。他们看着屏幕上那些朴素的数字,看着眼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再看看陆远那边精致如艺术品却价格高昂的菜品。
一位美食评论家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说实话,我每周最多吃一次人均2000的大餐。但50元的食堂……我可能每天都会去。”
最后是品尝环节。评委们先尝了陆远的焦糖布丁——惊艳,但吃多了会腻。然后,他们舀起一勺乔卫东的白粥。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米的香气在口中弥漫。没有任何添加,就是纯粹的大米本身的甜味。吃完陆远那些复杂的菜后,这碗粥像一股清流,洗去了所有的负担。
“好粥。”一位年纪较大的运营总监轻声说,“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熬的粥。”
评分环节开始了。味道与创意,陆远38分(满分40),乔卫东32分。呈现与技艺,陆远28分,乔卫东20分。两项加起来,陆远66分,乔卫东52分,陆远领先14分。
但到了商业可行性这一项,情况逆转了。
三位投资人全部给了乔卫东满分30分,陆远只得到15分。两位运营总监给了乔卫东28分,陆远12分。就连那三位米其林主厨,在犹豫之后,也给了乔卫东25分以上的高分——因为他们最清楚,开一家高端餐厅有多难,倒闭率有多高。
最终分数统计出来时,全场安静了。
陆远:66+30=96分。
乔卫东:52+45=97分。
一分之差。
陆远站在操作台后,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他盯着大屏幕上的数字,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做了最精致的菜,展示了最专业的技术,却输给了一个做番茄炒蛋和蛋炒饭的人。
乔卫东走到场地中央。他没有看陆远,而是看向甘敬。
“我赢了。”他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甘敬站起来,眼睛里含着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悲伤,也有一种终于结束的轻松。
陆远突然冲过来,抓住乔卫东的衣领:“你作弊!你用那些花里胡哨的商业概念糊弄人!这是厨艺比赛,不是商业计划比赛!”
乔卫东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陆远,规则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商业可行性占30分。而且,你真的认为厨艺就只是把菜做得好吃吗?”
他掰开陆远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厨艺的本质,是让人吃得幸福。而幸福,不一定非得用2000元一顿饭来定义。一个学生用省下的零花钱吃一碗好吃的番茄炒蛋,一个加班到白领吃一份热腾腾的红烧肉,一个老人喝一碗暖胃的白粥——这些,都是幸福。”
陆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是个好厨师。”乔卫东继续说,“你的菜有灵魂,有情感。但问题就在于,你的灵魂太沉重,你的情感太昂贵。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的。”
他转身,走向甘敬,伸出手。甘敬看着他,又看了看僵在原地的陆远,最终,把手放进了乔卫东的手里。
两人离开时,餐厅里一片寂静。评委们陆续起身,没有人去安慰陆远,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失败,需要自己消化。
陆远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中央,看着两个操作台。一边是他的,摆满了昂贵的食材和精致的餐具;一边是乔卫东的,只剩下几个用过的锅碗,和半锅没吃完的白粥。
他走到乔卫东的操作台前,舀起一勺已经凉了的粥,放进嘴里。
米已经煮得开了花,口感绵密,即使凉了,依然有淡淡的甜味。
真的很简单。
简单到他这个三星主厨,可能都做不好这么简单的一碗粥。
窗外,上海的夜景依旧璀璨。陆远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餐厅经理小心翼翼地问:“陆主厨,需要帮您收拾吗?”
他摇摇头,脱下厨师服,叠好放在操作台上,然后转身离开。
那件崭新的、绣着他名字缩写的厨师服,在灯光下泛着洁白的光,像一面投降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