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我后面的蓉蓉一听到我突然喊,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快走几步凑过来,往屋里探头看。
屋里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脚步声急匆匆地往门口走。
“棠妹!蓉蓉!阿红也来了?”唐琳一边说一边已经迈到门口,毫不犹豫地伸手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她整个人看着比之前消瘦了一点,但精神头很好,拥抱的时候劲儿还不小。眼睛转到肖红那微微隆起的肚子,眉头一挑:“哎哟,阿红你有了?恭喜啊!”
黄慧君也走了出来,步子缓慢,脸上虽然有笑意却有点虚弱。
蓉蓉赶紧先我一步上前抱住她,上手很自然又很轻:“你怎么瘦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自从上次分别,我总觉得心里像塞了一小块石头似的,怕有什么不测,如今她们亲眼在我面前各种亲昵,真是我想多了。
房间里还有三个人,我们不认识。
她们正在整理床铺,看我们几个在门口拥抱,齐刷刷看了过来。
“你们五个人认识啊?”
我们往屋里望去,刚对视一眼,那个刚刚开口的女生继续说:“要不我们和你们换吧?这样你们几个可以住一起,方便点。我们睡你们的房间。”
她说得太爽快,我们都愣了两秒。
蓉蓉的语气都轻快了十个度:“真的吗?那当然好啊!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没事,我们还没收拾东西呢,这会儿换挺方便。你们宿舍在哪儿啊?”
我指了指隔壁第二间的方向:“那边。”
“那就换吧。”
我笑说:“太感谢你们了,我们是安岳来的。你们呢?”
女生爽朗一笑:“我是龙台的,她俩是资阳的。”
三位女生拿着自己的行李和我们交接完房间,跟我们点了点头就走了。
我们三人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宿舍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五个熟识的女生,噼里啪啦什么话都能讲。
唐琳笑着和我们说:“大家快选一下床位。我睡上铺,慧慧住我下铺。你们呢?”
我立刻摆手:“她俩都怀孕了,都住下铺,不然不安全。我睡上铺就行。”
唐琳点头:“行,那就这样。”
黄慧君在旁边轻轻道:“恭喜你们啊。”声音淡淡的。
我敏锐地抬头盯了她一眼。
蓉蓉更快,急急问:“慧慧,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唐琳叹口气:“她身体没恢复好,两周前上班路上霜太滑,摔了一跤,小产了……”
“啊——”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不自觉落到她小腹位置。
蓉蓉抓住她的手:“那你还跑成都?你这不是拿身体开玩笑吗?”
黄慧君摇摇头:“华西的机会难得,我不能不来。再说了,能遇到你们,我反而觉得值。”
她说“值”的时候眉眼弯了一点。
我轻轻抱住她,声音很小:“没关系,你还年轻,好好养身子,机会还很多。”
她靠在我肩膀处轻轻点头,动作很轻。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只有两个孩子:王励和王勤。
“嘿!又遇到你们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嗓门。
门一直开着,风往里灌,屋里感受到了寒意。
我们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齐东强站在门口,背着包。
“你们在干啥呢?抱来抱去的?”
大概是蓉蓉给了一个眼神提醒,他立刻闭了嘴,恢复一本正经:“咳,这是我同事——邓桦,妇产科医生。”
我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女生,个子不高,头发扎得利落,脸圆圆的,带着浅浅的笑,气质和蓉蓉竟然有几分相似。
肖红先一步走上前,显然是认识的:“哟,又见面啦!”
邓桦笑着向大家问好。
蓉蓉把她拉进屋,顺手帮她接了行李:“来,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然后对我们说:“这位是绵阳第三医院的邓桦医生,以前和老齐都在精神科,现在都分到妇产科了。我们在绵阳做临时医生时认识的。”
她又转头对邓桦:“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棠——精神科医生。内江的唐琳和黄慧君,小棠和唐琳是表姐妹。”
邓桦身高大概155上下,一进门就笑盈盈,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大家好,叫我阿桦就行。”
我抬手示意:“阿桦,你就睡肖红上铺,可以吗?条件有点挤。”
“没问题,我就喜欢住上铺,凉快。”
齐东强看着我们女生越聚越多,脚步死活没跨进门槛,像守纪律的保安似的:“那你们女同志聊吧,我先回宿舍。明早一起出发去开会。”?
蓉蓉问:“几点来着?”
“九点。但座位少,要提前。”
“那七点半楼下见。”
齐东强爽快:“没问题。”说完快步走了。
屋子里剩下六个女生,全是老熟人或老熟人的熟人,氛围一下子松软了。我们把三天要用的衣服、毛巾、盆、牙缸一样样摆好。
唐琳和蓉蓉时不时要把黄慧君按到床上让她歇,她连连摆手:“我又不是不能动。”
邓桦盯了她两眼,没说废话,蹲下来拉开自己的布包,从里头摸出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是切成小块的红糖,颜色深、有光,是家里熬好后晒干切块的那种。
邓桦递过去:“补血养气的。你脸色苍白,喝点。”
黄慧君愣了下,然后笑,眼眶微红:“多谢。”
到了晚上差不多八点,我、唐琳和邓桦说出去给大家买点吃的,让怀孕的两位加上身体虚弱的黄慧君在宿舍休息。
宿舍楼后面的小巷子灯特别昏,地面的雨痕在灯下发黑。
我们走了五分钟,在一个小面馆停下,油烟味扑鼻,很接地气。
老板娘忙着翻面,抬头问:“几碗?”
“六碗,打包。”
老板娘手脚麻利,我们提着六个盛得满满的搪瓷盆往回走。
回到宿舍,大家围一桌热乎乎吃面,屋内窗户关着,空气里是辣椒味、烟火味。
吃完面,疲惫悄悄爬上眼皮。不久灯灭,房间陷入黑暗。?
“小水,醒醒……”
“怎么睡这么久?”
“让她睡吧,工作太忙了。”
那些声音仿佛从两个时代叠在一起。
我猛地睁眼,心跳加快,才发觉自己躺在1973年的华西临时宿舍上铺。
蓉蓉的声音响在下方:“醒啦?快洗漱,一会儿该下楼去找老齐了。”
我揉揉额角,压下梦境带来的莫名酸意。
我们六个人一起下楼,楼口处果然站着齐东强,背挺得笔直。
七个人一行从宿舍区往大楼方向走。先经过食堂——我们顺手打了一些包子、馒头、端了两碗豆浆,边吃边快步往会议室方向走。
到了华西大楼外,我们停了一下,视线扫左扫右,不太确定方向。
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哟,这么大阵仗啊?”
我们同一时间回头。
说话的人站在晨光里——
曹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