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我和李诚值夜班。
院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亮着,透过木格子窗投下影子,衬得四周格外寂寥。
李诚自从来到响水沟后,已经有了不少的夜班经验,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紧张。
此刻,诊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窗外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传来山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
康叔挑了个傍晚的时辰来复诊,他一向是我们卫生所的“熟客”,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一趟。
或许是因为和我们熟了,他来时总要带点什么,不是自家菜地里的蔬菜,就是康婶和小兰做的饭食。
这回,他左手提着一个搪瓷饭盒,右手还吊着呢。
“阿诚,来,给我看看。”康叔一坐下,便把受伤的手臂伸到李诚面前。
他的胳膊已进入恢复期,但依旧看得出僵硬。
李诚先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又托着手臂活动了一下关节。
“恢复得不错。”李诚一边检查一边点头,“只是有点移位的迹象。睡觉的时候可得注意了,千万别压到手臂,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康叔忙不迭地点头:“晓得了,阿诚,谢谢你啊!”
我忍不住笑着插话:“康叔,这都快两个月了,估计离痊愈不远了。但你可一定要注意,千万别掉以轻心,要是留下病根,可就影响以后干农活了。”我说着,还特意板起了脸,语气里带了几分严肃。
果然,康叔立马警觉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那可不行!我还指望着今年秋收呢。”
李诚顺势接过话:“所以更得听我们的话,好好养着,再过一个月就能彻底好了。”
康叔一脸郑重地点头:“肯定听你们的。来来,这个饭给你们,小兰做的,怕你们夜班饿着。”
我一听忍不住诧异:“小兰做的?”
康叔笑得眼角都眯了:“可不嘛?自打你们来了这半年,她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昨天还跟她妈一起上集市买菜呢。”
听到这话,我心里也替他们高兴:“是吗,那太好了!”我接着又问:“那小群怎么样了?”
“快一岁了。”康叔满脸自豪,“最近在家里爬得飞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什么都要摸。”
李诚听得哈哈大笑:“这是正常的,越淘气越健康。”
送走康叔后,卫生所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
夜色浓了,四周安静得连蚊子的嗡嗡声都清晰可闻。
李诚点上了几盘蚊香,烟雾缭绕在屋角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我确实有些饿了,开始吃着小兰做的饭菜。
许是饭菜太香,李诚也加入了。我俩吃得津津有味。
李诚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感觉四年没见,你的变化太大了。”
我一愣,夹着菜,半开玩笑地问:“怎么大了?”
他垂下眼睛,缓缓说道:“从一个小妹妹,突然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那时候你和蓉蓉离开城关镇,还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今却都结婚生子了,还能在这里撑起一片天。”
我轻笑:“毕竟四年过去了,人总要成长的。”
李诚却低下头:“我就没你们那么有本事。一直努力,却始终调不到县医院去。”
again,我听出来语气里的自卑。
我正色安慰:“这不是你的问题。现在县医院确实没有名额,不是你不够优秀。”
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刚开始,我总以为你们离开城关镇一年内,我也能调过去。可迟迟没有动静,慢慢就失望了。”
我盯着他,干脆直接问:“诚哥,你到底失望的是没调过去,还是没能离蓉蓉近一点?”
李诚良久才恍然失笑:“原来你都知道啊。蓉蓉果然什么都和你说。”
“知道个大概,但不是全部。”
他尴尬地笑笑。
我见状安慰:“放心,今天聊的这些,我不会跟别人说。”
李诚抬眼望我,神情复杂:“你们这群人关系真好啊,我是真羡慕。可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朋友呢?”
说到这儿,他忽然沉默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问:“为什么我明明认识你们的时间更长,却总感觉和你们的距离很远?你也从来没真的把我当朋友。”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这句话让我一瞬间回忆起六年前,那时我刚穿越到这个年代,陌生、焦虑,又不得不迅速适应。
而李诚正追求着我外婆,我哪里能把他当真正的朋友?
我只能含笑摇头:“诚哥,你误会了。在城关镇,我们没有机会一起共事,所以才让你觉得我疏远你。你看现在,我们一起上夜班,关系不比之前近多了吗?”
李诚忽然释然地笑:“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
心理师的职业敏感让我意识到——原来他是个敏感而高自尊的人。
终于,我小心翼翼问:“诚哥,你是不是还对蓉蓉恋恋不忘?”
空荡的卫生所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李诚忽然转过头看我,然后笑了:“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放心吧,我已经放下了。见到张股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今蓉蓉有他、有瑾之、有你们,还有她热爱的事业,我替她高兴。”
他这句话让我心头忽然释怀。
“现在放心了?”李诚忽然打趣。
我嗔道:“你干嘛说穿?哎,怪我,该早点问的。”
我们对视一笑,终于卸下了心里的重担。
我笑着提议:“诚哥,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帮你留意?”
李诚笑得无奈:“你又来了。”
正聊得热闹,忽然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咚咚咚”的奔跑声,伴随着慌乱的喊叫:“医生!医生!快来!快救人!”
我的笑容迅速消失。
这声音我太熟悉不过了——
是廖岩。
我猛地站起来,心跳加快。
李诚已经冲到门口,推开门,夜风呼啸而入。
院子里一群人正跌跌撞撞跑过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有人大声喊:“泥石流!是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