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贺晓伟同志品行不端的情况反映:”
尊敬的医院医务委员会,
现向组织反映我院外科贺晓伟同志在工作和生活中的不良行为。
本人出于对医院集体声音和同志人身安全的考虑,特将所知情况反映如下:...
我写得很慢,为了防止字迹被认出来,我刻意把字写得很丑,连自己都觉得难看,像是一个小学生刚学写字时的歪歪扭扭。
写到一半,我的笔停住了,悬在半空中。
墨水从笔尖渗下来,滴在纸角上,晕出一个黑色的圆痕。
——贺晓伟,毕竟是我班主任的父亲。
要是真因为这封信出了什么事,他会怎么样?我班主任……岂不是没有爸爸了?
我低下头,手心微微出汗。
脑海里忽然闪过张熙臣的背影——刚刚为了保护我,我的外公——一个斯文到骨子里的文人,挥拳相向,把贺晓伟打得鼻血直流。
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报复?
蓉蓉呢?她知道了,一定会气到不行。
我的犹豫只持续了片刻,很快被一股更深的恐惧替代——
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我咬了咬牙,继续写下去。
但措辞比刚刚收敛了一些,把原本尖锐的指控换成了相对“委婉”的表达。
写完后,我仔细把信折成四折,用指甲沿着折痕压了压,让它看起来平整些。
抽屉里找不到合适的信封——医院提供的那种印着院名的白信封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敢用。
毕竟我写的是匿名信。
于是我拿了一张废纸,小心翼翼地折成了一个简陋的信封,把举报信装进去,用胶水沿着封口粘紧。
封面上,我歪歪扭扭地写着“请医务委员会查阅”,连落笔都故意不稳。
还没来得及放进抽屉,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的心“咚”地一紧,手下意识把信压在一叠病历夹下。
“小棠,你还好吧?”门被轻轻推开,王敬山探进头来,李祖德跟在他身后。
“查完病房了?”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两人点点头,王敬山笑着说:“我们先去门诊了,现在病人不多。你先在办公室歇会儿。”
“放心,我没事,一会儿就过去。”我点点头,语气很平静。
他们走后,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渐渐消失。
我又低头看向抽屉,心里有股不甘在涌动——想到舒云霆的事,想到邹云和她那位粮食局长父亲,胸口的郁气让我难受。
我索性拿出另一张信纸,开始写第二封举报信——这一次是给粮食局委员会的,内容是举报粮食局局长公私不分、滥用职权、徇私枉法。
我写得比第一封更顺手,语气也更锋利。
写完后,我又折了一张纸当信封,把信塞进去。
两封信并排放在桌角,像两枚安静的子弹。
我把它们装进口袋,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确认没掉出来,这才站起身。
走出科室时,医院走廊里一片空寂,零点后的医院像被罩进一层冷雾里。
下了楼,一楼尽头,玉琴的医务科办公室旁边就是邮站——一间不到四平方米的小房间,墙上挂着“邮政”两字的搪瓷牌子。
角落里摆着一只深绿色的邮筒,铁皮的,油漆有些脱落,露出里面的铁锈色。
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
我屏住呼吸,快步走过去,假装是路过。
经过邮筒时,手一松,两封信一前一后地滑了进去,发出轻轻的“嗒”声。
我装作没事发生,顺势绕了一圈,从另一条走廊返回二楼门诊。
“不再休息会儿?”王敬山见我回来,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休息好了,继续工作吧。”
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外面传来早班的脚步声,曹兰、丁香和蒋述推门进来,接过我们的工作。
王敬山走到她们身边,压低声音,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曹兰英听完,眉毛一下竖了起来,狠狠一拍桌子:“不能忍!我去跟领导说。”
“别——”我伸手想拉她,但她已经换上白大褂,快步出门。
我追到走廊口,刚好看到蓉蓉和张熙臣走下来,张熙臣怀里抱着瑾之。
“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笑着问。
蓉蓉神情紧张:“一早起来就听外面护士说……你昨晚被贺晓伟欺负了?”
“哪儿能啊,他能欺负我?”我故作轻松。
蓉蓉却紧紧盯着我,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李祖德听到动静,走出来帮我解释,把我和张熙臣是怎么收拾贺晓伟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蓉蓉听得咬牙切齿,转头质问张熙臣:“你昨晚怎么不跟我说?”
我赶紧打断:“是我让他别说的,怕你现在这样。”
蓉蓉又仔细问我和张熙臣有没有受伤,我笑着说:“放心,我们人多,怎么可能输?”
王敬山插话:“医院那边估计很快会有处理结果,他这么一闹,大概是留不下了。”
蓉蓉这才稍稍松口气。
等了半天不见曹兰英回来,我们便先回家。
蓉蓉一路上骂个不停,说贺晓伟不是个东西。
回到家,她坚持让我先回去补觉。
我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直到听到客厅有动静才醒。
是廖岩回来了。
“回来了?”我揉着眼睛走过去。
他忽然伸手,把我紧紧抱住。
我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抱得更紧。
“蓉蓉跟你说的?”我笑着安慰,“放心,我没事。”
他松开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确定没受伤?”
我抿唇一笑:“我爸让我学了跆拳道,你忘了?”
他想了想,面色稍微放松,但还是冷声说:“下次见到那混蛋,我非揍他不可。”
“估计见不到了,他八成要被开除了。”我摊摊手。
“这种人,小心他报复。”他皱眉。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我笑道。
他无奈地戳了戳我的头。
忽然,空气里飘来一阵浓浓的饭香,我嗅了嗅:“好香啊,是蓉蓉家传来的!”
“今晚去他们家吃饭,你外公掌勺呢。”廖岩笑着说,“我下班回家时,他们让我等你醒了就一起过去。”
“那愣着干嘛啊,走啊!”我抓起外套,拉着他就往蓉蓉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