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是被鼻尖萦绕的甜香唤醒的。她睫毛颤了颤,还没睁开眼,就先往身侧温热的怀抱里蹭了蹭,“宜修,什么味道这么香?”
“香?哪里香?”正在看着她睡颜的宜修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懵了,疑惑地问道。
苏郁慢悠悠地掀开眼皮,往宜修的怀里拱了拱,下巴抵着她的锁骨使劲嗅着,“原来是我们皇后娘娘的体香啊,我说怎么梦里面我好像进了百花园,到处都是甜甜的香气呢。”
对上她好看的丹凤眼,宜修被她这一大早上的情话就给弄了个脸红,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她笑着问道,“你还闻得到香味儿?昨儿风寒鼻塞的一直打喷嚏,今儿就能闻到味儿了?”
苏郁笑出了声,两只眼睛都成了月牙状,伸手勾住了宜修的脖子,“那可不!皇后娘娘有凤气护体,不但没被我传染,还把我的发烧鼻塞都治好了。”
宜修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鼻尖撞上她温热的肌肤,连带着呼吸都乱了半拍。听着这带着玩笑的话,她无奈又好笑地抬手,轻轻刮了下苏郁的鼻尖,“贫嘴。明明是太医开的方子管用,倒成了我的功劳。”
指尖刚收回,就被苏郁顺势攥住,“太医的方子是死的,可你的陪伴才是活的良药。昨夜里若不是你抱着我,我定要翻来覆去烧到天亮。”
“就你嘴甜,起床吧,厨房里有炖的燕窝,你吃了补补身体。”
“我不想吃燕窝。”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宜修!”苏郁笑着吻住了她的唇。
“唔……坏蛋……还没净口呢……唔……”宜修的话,已经被堵住再也说不出半句。
半个时辰后,宜修从密道回到了景仁宫。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剪秋的指尖刚触到宜修衣襟上的盘扣,目光便被她颈侧那抹淡红的痕迹勾住,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您这……”
宜修抬手按住领口,避开她欲言又止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寻常事,“昨夜在翊坤宫歇下,夜里起风,不小心被帐角刮到了。”
“脖子是被帐子刮到了,那手臂上的……”
剪秋的话没说完,就已经看向她的手臂,那处肌肤白皙,几道淡红的指印嵌在上面,形状分明是被人攥出来的,绝不是帐角能刮出的模样。
宜修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缓缓放下按住领口的手,目光落在铜镜里剪秋紧绷的侧脸,语气依旧平稳,“夜里畏寒,攥着衣襟取暖时不小心弄的。怎么?连本宫身上的痕迹,都要一一盘问了?”
“奴婢不敢,只是娘娘,您如今毕竟是皇后,皇上礼重中宫,倘若皇上今日来景仁宫看您,您身上的印记要如何解释?奴婢知道,您如今和贵妃走得近,可是她也不能不管不顾,让您……”剪秋的话越说越急,尾音却在宜修骤然冷下的目光里硬生生收住。她慌忙屈膝,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求娘娘恕罪!”
“礼重中宫?”宜修不由得笑了起来,“每月初一十五,来景仁宫睡一觉,便叫礼重中宫吗?他若真的在乎本宫,那今日交芦馆那个,怎么就搬到静思苑了呢!”宜修的声音陡然提高。
“可那个人是皇上,那甄嬛本就是……”
“是他的女人,本宫知道!因为他是皇上,他是男人,所以他三宫六院,便可随心所欲地召幸罪臣之女!便可在十五月圆之夜弃了本宫,转头对另一个女人流露旧情!”她抬手将梳妆台上的玉梳扫落在地,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剪秋浑身一颤。
“苏郁又怎么了?本宫就是爱她,本宫愿意给,又能怎么样!”宜修胸口剧烈起伏,方才扫落玉梳的指尖还在发颤,明黄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淡红的指印,那是苏郁刚刚攥着她时留下的痕迹。
剪秋跪伏在地,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她从未见宜修这般失态,这般不管不顾地将心事喊出来。这位向来端着中宫仪态的皇后,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豁出去似的宣告愿意给。那些藏在端庄背后的贪恋与真心,也终于借着怒火,破了她多年的伪装。
“娘娘……”剪秋的声音带着颤,却只能重复这两个字。她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宜修心里的委屈憋了太久,此刻像决堤的水,唯有泄出来,才能稍缓几分。
宜修望着地上断裂的玉梳,梳齿间缠着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动,像极了她那些被揉碎的期待。她忽然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断梳的边缘,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给了他一辈子的端庄,换不来他半分真心。可苏郁不同,她愿意为了我牺牲一切,我便想把能给的都给她……剪秋,我错了吗?”
这话问得轻,却像重锤砸在剪秋心上。她抬起头,看见宜修眼底的红,看见她平日里藏得严严实实的脆弱,忽然鼻头一酸,低声道,“娘娘没错。是这深宫太冷,是皇上太薄情。”
“错了我也不怕,这辈子,我认定她了,哪怕万劫不复,我也认了。”
宜修攥着断梳的手渐渐用力,指腹被锋利的梳齿硌出红痕,却远不及心头那点滚烫的执念清晰。她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眼眶,第一次觉得所谓中宫地位,都抵不过苏郁怀里的那点暖。
“万劫不复又如何?”她缓缓起身,将断梳紧紧攥在掌心,“你们都盼着本宫做个无懈可击,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只有我知道,没有苏郁的日子,本宫不过是守着个空壳的木偶。”
“奴婢不是不让您和贵妃在一起,只是希望她能多为娘娘考虑一下。”
“她已经为本宫考虑的够多了!本宫若是连这痕迹应付不了,本宫还当什么皇后!再说了,皇上会在乎吗?他的心思,什么时候在本宫身上过呢?”
宜修的声音裹着自嘲,指尖狠狠摩挲着玉梳的断裂处。掌心的疼意清晰得很,却远比不上皇上一次次的冷落扎心。她望着铜镜里自己一身凤袍,明明是后宫最尊贵的装束,眼底却空得像没了魂。
“他若真在乎,怎会看不见本宫的期盼?怎会察觉不到景仁宫的冷清?”她抬手抚上鬓角,语气里满是凉薄,“那些痕迹算什么?便是本宫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本宫一眼的!”宜修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偏要仰着头,逼回眼底的湿意。她是皇后,哪怕心被戳得千疮百孔,也不能在宫人面前掉泪。明黄宫装衬得她脊背笔直,可那挺直的姿态里,全是强撑的孤勇。
“娘娘……您别说了……”剪秋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话若是传出去,于您的名声不利啊。”
“名声?”宜修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自嘲,她抬手扯了扯身上的宫袍,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本宫的名声,早就成了后宫的笑柄。笑本宫占着中宫之位,却留不住皇上的心,笑本宫装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真心待我的人都没有,除了苏郁!只有她才是真心心疼我的人!”
她不是不能接受皇上不爱她,这个事情,她早就接受了。只是他们除了是夫妻,还是皇上和皇后。她没有奢求过什么,只盼着他能把这一个月两天的日子扮演好。可是昨天皇上却把她这个中宫所有的脸面都狠狠踩在了地上。他宁可去交芦馆,去宠幸那个已经毁了容被贬为庶人的甄嬛,也不愿意踏足景仁宫,给她一丝该有的尊重。她都想象不到,一会儿大家集聚景仁宫,听到皇上昨夜宠幸了甄嬛,今日又把她挪到了静思苑后,会怎么看待她这个皇后。笑话,她这个中宫就是个笑话!
“是本宫失态了。”歇斯底里的短暂爆发后,宜修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皇后,她慢慢将那把已经折了的玉梳放在了梳妆台上,她眼里恢复了以前的波澜不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本宫不是故意朝你发脾气,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去伤害她。和她的关系,本宫会遮掩的好好的。本宫也会扮演好皇后这个角色,不会让皇上不高兴。”
“娘娘……”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时候还不到……还不到……”宜修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镜中的笑容温软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凤钗上的东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晃,映得那笑意都染了层珠光,像极了她演了半辈子的模样。端庄得像幅精心装裱的画,连眼底的情绪都得按规矩排布。
她指尖顺着宫袍领口轻轻抚平褶皱,连带着将方才翻涌的委屈也一并压进心底。那处还留着苏郁吻过的温度,此刻倒成了她撑住笑容的底气,“时候不到,便先演着,总有能松口气的时候。”
剪秋望着她这副模样,鼻尖更酸了。娘娘总说自己在演,可这表演炉火纯青的背后,是她一次次被践踏的真心。哪怕皇上有一次是真心对她,她相信以皇后的深情,绝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可是多少年了,除了敷衍与背叛,她什么都没得到。她没有办法去劝娘娘什么,却只能垂首应着,“是,奴婢陪着娘娘,等那时候。”
宜修没再接话,只拿起梳妆台上一支簪子,对着镜面细细别在鬓角。簪子是苏郁送的,说素净些衬她,不像凤钗那样沉得慌。此刻冰凉的金饰贴在鬓边,倒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为了这支簪子的主人,为了还能在无人时卸下伪装喘口气,这戏,总得演得滴水不漏。
殿外的铜壶滴漏声忽然清晰起来,是到了嫔妃请安的时辰。宜修最后理了理衣袖,转身时,连脚步都迈得四平八稳,全然是中宫该有的仪态。“让她们进来吧。”她声音轻缓,听不出半分异样,“今儿的请安,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寻常天气,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对着镜中笑时,喉间压着的那点涩意,要多用力才能咽下去。日子总要过,戏总要演,可支撑着她演下去的,从不是皇上的脸色,也不是中宫的体面,是翊坤宫里苏郁看向她时,眼里藏不住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