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郁坐在宜修对面,拿着珍珠粉轻轻扑着宜修的脖子,那上面,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都说了不许太过!你还……”宜修愤恨地捶了她好几拳。
“没忍住嘛,没关系,敷了珍珠粉,一会儿就下去了。”苏郁软声劝着宜修。
“幸好最近皇上因为黄河水患的事没空进后宫,不然……本宫和你都得死!”
“不许说那个字!”苏郁捂住了她的嘴,“好好的,说什么死。谁死咱们也死不了!”
宜修被她捂得闷哼一声,抬手掰开她的手,眼底带着后怕的红,“你总这么不知轻重,后宫里哪处不是眼睛?真被人瞧见,捅到皇上那,咱们就真的完了。皇上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苏郁指尖顿了顿,轻轻抚过宜修因后怕而微颤的肩,语气少了几分玩笑,多了些认真,“我知道皇上忌讳这个,所以从没敢留过明眼的痕迹,昨儿那点红印,珍珠粉一盖就没了,宫里人就算瞧见,也只当是蚊虫咬的。”
她凑到宜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再说,这后宫里的眼睛虽多,可最厉害的那双眼在你这。有你帮我盯着,谁能捅到皇上跟前?”
听了她的话,宜修不禁叹了口气,“苏郁,我不是神,我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纰漏。我若真的手眼通天,我能在眼皮子底下让浣碧揣了孩子吗?”
“那你什么意思啊?你要跟我分手啊?”
宜修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分手”噎得一愣,随即又气又笑,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胡说什么浑话,后宫哪来的分手一说?何为分手?”
“就是这样啊!”苏郁抓着宜修的手,突然就放开了,“分手就是……不再有关系了。”
“你……你要气死我?”
苏郁见她气红了眼,瞬间慌了神,又忙扑上去重新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不肯放,“我错了我错了!我乱说的!”她把头埋在宜修肩头蹭了蹭,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怕你嫌我麻烦,怕你不想要我了……”
宜修被她这副又急又怕的模样弄得没了脾气,抬手拍着她的背,语气又气又心疼,“我什么时候嫌你麻烦了?从你闯进我宫里的那回起,就没甩开过你,现在倒学会用分手气我了?”她捏了捏苏郁的后颈,“再敢说这种浑话,我就罚你抄一百遍《女诫》。”
苏郁立刻抬头,眼眶红红的,“我不抄,抄了手疼,你会心疼的。”
宜修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无奈叹气,却任由她抱着自己不肯撒手。这黏人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她指尖划过苏郁微蹙的眉,语气软了下来,“我只是怕,万一哪天有个闪失,护不住你。”
苏郁立刻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不要你护我,我要我们一起。浣碧那事是意外,又不是你的错,大不了往后咱们更小心些,总不能因为怕出事,就把真心藏起来。”
宜修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终究没再说反驳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悄悄收紧。她何尝不想,可这后宫的风刀霜剑,从来由不得人任性。
在桃花坞吃过了早膳后,宜修和苏郁一起碧桐书院。浣碧此时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轻抚着肚子发呆。一见她们来了,浣碧急忙要下床,却被宜修拦住了。
“好好躺着吧。昨日突然来了急奏,黄河水患,皇上忙着和军机大臣们商议对策,实在是没空来瞧你,便派了本宫和贵妃过来看看你。今日怎么样了?肚子还疼吗?”宜修坐在了她的床边温柔地问道。
浣碧按住小腹,勉强挤出一抹温顺的笑:“劳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挂心,今日好多了,只是偶尔还会泛点酸。”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藏在里面的玉佩硌得慌,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发紧,“昨日落水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倒让皇上和娘娘们费心了。”
苏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接话,“你怀着龙嗣,半点马虎不得。往后在院里多歇着,若缺什么,或者身子不舒服,随时打发人去桃花坞说一声。”
宜修指尖捻着佛珠,语气依旧温和,“你这院里的安胎药味倒是浓,太医没说还需添些什么补身的?本宫那里有上好的燕窝,回头让人送些过来。”
浣碧忙欠身道谢,“谢娘娘体恤,太医说如今只需静养,不敢劳烦娘娘破费。”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她们宫里给的东西,她是碰都不敢碰的。
宜修看着她略显局促的动作,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依旧亲和,“都是宫里的姐妹,说什么劳烦。你安心养胎,就是帮皇上省心了。”她目光扫过屋内简单的陈设,话锋轻轻一转,“这碧桐书院偏是偏了些,好在清静,正好适合你静养。只是底下人办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有谁怠慢了你,尽管跟本宫说。”
浣碧心里一紧,忙摇头,“没有没有,下人们都很尽心,娘娘放心便是。”她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皇后的话听着贴心,可她总觉得那目光像落在身上,让她不敢抬头,更怕自己哪句话说错,露了破绽。
苏郁在一旁慢悠悠地添了句,“你刚受了惊,别多想。我们也不多扰你休息,等你精神好些了,本宫再让人送些新制的点心过来。”说着,便扶着宜修起身,两人离开时,宜修回头看了眼浣碧紧绷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若有所思,却没再多说什么。
忙了整整三天,皇上终于抽出一些时间来到了碧桐书院。看到皇上来了,浣碧很是开心,忙起身准备接驾。
“躺着吧,”皇上抬手按住她的肩,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刚落水受了惊,又怀着孕,不必多礼。”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她微显苍白的脸,“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太医说的话都记着?”
浣碧心里一暖,眼眶微微泛红,顺势靠回床头,声音软了些,“谢皇上关心,今日好多了,太医的嘱咐臣妾都记着,每日都乖乖静养。”她攥着锦被的指尖悄悄收紧。这是她盼了三天的机会,可真见了皇上,话到嘴边又有些发慌,只能先顺着话头应着,暗自琢磨该怎么提弘历的事。
皇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语气松快了些,“那就好,你这肚子里的是皇嗣,马虎不得。院里缺什么,直接跟内务府说,不必委屈自己。”
浣碧深吸一口气,指尖掐着锦被给自己壮胆,声音带着几分刻意酝酿的感念,“皇上……皇嗣能无恙,臣妾能好好躺着,还得谢那日救了臣妾和孩子的人。”
“你说的是四阿哥吗?”皇上语气平淡地问道。
这话正撞在她心坎上,她忙点头,却又怕显得急切,忙放缓语速,“是……那日臣妾落水,脑子一片空白,是四阿哥毫不犹豫跳下来,才保住了臣妾和这孩子。如今想起,总觉得心里不安稳,臣妾……臣妾总觉得该记着这份恩。”
“你有心记着恩情是好事,朕也想着要赏他些什么。”
浣碧眼睛猛地亮了,攥着锦被的手松了些,忙顺着话头接话,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皇上圣明!四阿哥当时连衣裳都没顾上脱就跳了水,想来也是真心护着皇嗣……”话到这儿,她忽然想起弘历别露破绽的叮嘱,忙收了语气,低下头装作惶恐,“臣妾多嘴了,赏罚之事,原该皇上定夺,只是……只是想起他在圆明园清苦,忍不住替他感念皇上的恩。”
“清苦?他过得……很清苦?”皇上好奇地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当初臣妾还是莞贵人……甄庶人的婢女时,有一次曾遇到了四阿哥。四阿哥当时……”
“当时怎么样?”
“四阿哥当时正被三阿哥按在地上打,三阿哥嘴里还说着什么没娘的孩子,什么野种,四阿哥连反抗都不敢,只是捂着自己的脸不做声。”
皇上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茶盏沿磕在桌面,溅出几滴茶水。他眼底的温和淡去,沉了神色追问,“有这事?何时发生的?”
浣碧被他突然的严肃惊得一缩,却又觉得这是帮弘历的好机会,忙点头,“约莫是前年秋里,在湖边撞见的。当时四阿哥衣服都被扯破了,脸上还有伤,见了人就慌慌张张地跑了,看着……看着实在可怜。”她刻意放软声音,带着几分不忍,“臣妾后来才知道那是四阿哥,想着他没了额娘,在宫里无依无靠,连三阿哥都能随意欺辱,如今待在圆明园,怕是……怕是也难安稳。”
皇上沉默着,指尖用力掐着茶盏,指节泛白。他不是不知后宫皇子间的倾轧,却没料到四阿哥竟被欺辱到这般地步,还是被自己的儿子当众唤作“野种”。空气里静得发闷,浣碧低着头,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既盼着皇上心软,又怕说得过了头惹他生疑。
“朕知道了,你好好养身体,朕还有事,先走了。”
浣碧忙撑着身子想下床送驾,却被皇上抬手按住,“不必动了,躺着吧。”话音落,他已转身大步走出,明黄色的龙袍衣角扫过门槛时,竟带起一阵微冷的风,吹得浣碧心尖发颤。
傍晚时分,就在浣碧无比的焦灼下,皇上突然宣布三日后回宫。随行人员里,居然真的多了四阿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