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除夕已至,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苏郁的桌子被安排在了皇上的右手边,几乎和皇上左手边的宜修在同一水平线上,只是桌子的规格比她的小了一些。
御膳房的银质烛台映着苏郁微圆的脸颊,她吃了一口热羹,抬头便对上宜修投来的目光。那目光越过满殿的歌舞笙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像冬日里晒透的锦缎。
皇上笑着给苏郁夹了块清蒸鲈鱼,“有孕辛苦,多吃些。”苏郁忙放下银匙想要起身谢恩,却被皇上伸手拦住,“你有孕在身,身子不便不用起来了。这是家宴,没别人在,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谢皇上关怀。”苏郁垂眸一笑,那样子惹得皇上春心又荡了荡。有孕之后的贵妃更加明艳了,脸颊泛着孕期特有的柔润光晕,连垂眸时眼睫的颤动都透着几分娇憨。三个半月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承宠,他得回去问一问太医。新来的三个嫔妃确实年轻,可是和贵妃比,还是不及她千分之一。
皇上看得笑意更深,又给她添了勺羹,“慢些吃,不够再传。”
他话音刚落,就听宜修轻声道,“皇上有所不知,贵妃近来偏爱酸甜口,御膳房特制了梅子扒鸭,正合她的口味。”
皇上闻言开心笑道,“倒是朕疏忽了,既合贵妃口味,快传上来。”
御膳房得令,立刻传菜,菜品被交给了瓜尔佳文鸳。自从苏郁罚了她以后,她在宫里便没了特权。今日宫宴,她和其他两个人还有浣碧,都是宫女。传菜倒酒自然也是她的活了。盘中梅子扒鸭色泽油亮,青梅的酸香混着鸭肉的醇厚,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看着这诱人的菜,瓜尔佳文鸳也馋的不行。人家是主子,坐着吃饭,自己只是个宫女,还要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位分,她也想做主子,她不想再做宫女了。
瓜尔佳文鸳端着描金漆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瓷盘边缘的烫意顺着掌心往上窜,像极了她心里烧得发慌的气。明明都是旗人出身,年世兰能坐着受皇上皇后的体恤,她却要低眉顺眼地传菜,连闻一口梅子香都像偷来的。
走到苏郁桌前,她故意慢了半步,垂眸时余光瞥见苏郁面前的玉碗里盛着皇上刚添的羹,心里的酸气直冒。刚要把菜放下,手腕却被轻轻撞了一下,是颂芝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手稳些,洒了汤渍,仔细烫着贵妃。”
瓜尔佳文鸳肩头一颤,手里的盘子晃了晃,几滴浓稠的酱汁险些溅出来。她咬着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的火气。颂芝不过是年世兰的宫女,竟也敢这般对她发号施令!可抬头对上颂芝冷沉沉的眼,想起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任人差遣的宫女,再多怨气也只能咽回去,哑着嗓子应了声“是”。
将菜稳稳搁在桌上,瓜尔佳文鸳连头都不敢抬,只听见皇上笑着让苏郁尝尝,还有苏郁谢恩时温软的声音。她躬身退下,转身的瞬间,狠狠攥了攥帕子。今日的屈辱,她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让年世兰也尝尝这般仰人鼻息的滋味。
殿中突然响起了乐声,苏郁抬头看去,却见安陵容正坐在台上弹奏着月琴。她笑着看向了皇上,“这不是娴贵人吗?”
皇上顺着苏郁的目光望去,见安陵容素手拨弦,月琴声清泠如泉,当即笑道,“正是容儿,说要为今日家宴添些雅兴。”
安陵容指尖轻挑,琴音陡然转柔,抬眸时恰好与苏郁的目光相撞,忙垂下眼睫,耳根悄悄泛红。苏郁看得有趣,刚要开口夸赞,就见宜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殿角。瓜尔佳文鸳正盯着安陵容的背影,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手指还在帕子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盘算什么。
还没等苏郁反应过来,只见瓜尔佳文鸳突然从侧面上了台,随着琴声,她竟跳起了舞。不得不说,世家大族培养的小姐真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瓜尔佳文鸳虽然身上穿的是宫女服侍,可这舞跳起来竟身段灵动,加上她姣好的面容,一时之间,皇上竟看得痴了。
看着老登那痴迷的样子,苏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宜修也朝她看了过来,对着她摇了摇头。已经上了台了,总不能把她扯下来。这瓜尔佳氏还真的有些小聪明,借着安陵容来把自己推出来了。看来,这位分,她是稳了。
瓜尔佳文鸳越跳越放得开,最后一个旋身时,故意往皇上面前的案几旁靠了靠,她笑着举着酒杯来到了皇上面前,最后一个停顿,正好将酒送到了皇上的嘴边。
皇上喉结滚动,顺势就着她的手饮了半杯,指尖还轻碰了碰她的手腕,笑道,“倒是个伶俐的。”这话落音,瓜尔佳文鸳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屈膝时故意往皇上怀里凑了凑,裙摆扫过他的龙纹靴面。
“奴婢不才,只是听着娴贵人的琴音动人,所以一时技痒,才……求皇上恕罪。”瓜尔佳文鸳声音柔柔的,带着那惹人怜爱的劲儿。
“既是家宴,不必非要循着规矩。你跳的很好,朕心甚慰。皇后,你觉得呢?”皇上看向了宜修。
宜修无奈,知道老登是要她打配合,只能笑着说道,“瓜尔佳氏,确实灵动可爱,身段与乐律相合,可见是用了心的。”
“是啊,这份用心最是难得。瓜尔佳氏,聪慧柔和,甚得朕心,封为贵人,赐号……祺。”
“谢皇上恩典!”瓜尔佳文鸳猛地叩首,声音都带着颤抖的雀跃,额角贴在冰冷的红毯上,眼底却亮得惊人。祺贵人,她终于摆脱了宫女的身份,成了后宫的主子!起身时,她特意抬眼望向苏郁,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那眼神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佳人。”宜修笑着起身行礼,其他人也都起来随着行礼。
台下的安陵容却浑身一抖,她仅仅跳了支舞,就被封为了贵人。自己辛辛苦苦排练,结果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敬妃将安陵容的落寞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宫里,皇上的看重高于一切。哪怕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忍下去。
“祺贵人舞姿一流,本宫曾经倒是小瞧她了,如今成了宫里的姐妹,以后可要经常来翊坤宫坐坐。”苏郁也笑着说道。
“嫔妾多谢华贵妃娘娘抬爱,以前是嫔妾不懂规矩,以后一定多去和娘娘走动,好好侍奉娘娘。”瓜尔佳文鸳嘴甜地说道。
“祺贵人舞姿好看不假,可她能如此出挑,给她伴奏的娴贵人功不可没啊。皇上,莫要只疼祺贵人,忘了大功臣啊。”苏郁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笑着对皇上说道。
“贵妃说的对,娴贵人的琴声清泠雅致,确是助兴的佳品。”皇上这才想起角落里的安陵容,笑着抬抬手,“赏娴贵人玉如意一对,再赐些上好的琴弦,往后宫里有雅宴,还需你多费心。”
安陵容猛地抬头,眼里的落寞散去大半,忙屈膝谢恩,“谢皇上恩典,臣妾只是尽己所能,不敢称功臣。”她抬眼时,恰好对上苏郁温和的目光,心里一暖,先前的委屈竟消了不少。祺贵人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华贵妃这话,分明是故意分走皇上对她的关注!
宜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赞许,随即笑着附和,“贵妃心思细腻,既赏了祺贵人,自然也不能亏了娴贵人。如此一来,才显得皇上公允,后宫和睦。”
皇上笑着看向苏郁,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贵妃从来都是最好的,既懂分寸,又体恤旁人,有你在,后宫少了许多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