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盯着宜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认真与温柔,像暖光一样裹住她,让她鼻尖一酸,眼泪却笑着滚了下来。她攥着宜修的手,把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欢喜,“原来……真的能有咱们的孩子。”
在这宫里,她原以为自己只能做年世兰的影子,只能在算计里挣扎,却没料到能和宜修有这样的盼头。宜修见她哭了,用指尖轻轻擦去她的泪,“当然能。等你身子好利索了,咱们慢慢筹谋,不急。”
苏郁用力点头,把宜修的手往怀里又紧了紧,像是要把这份承诺牢牢攥在手里,“好,我听娘娘的。我一定好好养身子,等着咱们的孩子来。”
宜修看着她眼底亮闪闪的光,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角,“快歇着吧,别再激动耗神了。”
“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吗?”
“好,等你睡着了本宫再走,好好睡觉。”
苏郁乖乖闭上眼睛,却没松开宜修的手,只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没受伤的身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底被安稳填得满满当当。原来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她也能拥有这样踏实的幸福。能和在意的人并肩,一起盼着一个只属于她们的未来。
“娘娘,你知道吗?我总是怕,怕自己变成那个对你再也没有用处的人。”苏郁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藏着说不尽的忐忑。
“永远都不会,我需要你,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需要你。我只是怕……怕这深宫挡住了你的自由。”
“我要的自由,就是能守护着你。”苏郁说完便没有再出声。
宜修也就这么静静坐着,没说话,也没动,只任由苏郁攥着手,耐心地等着她睡沉。直到苏郁的呼吸变得绵长,指尖的力道也松了些,宜修才小心翼翼地抽回手。看着她的睡颜,宜修慢慢低下头,指尖轻轻拂过苏郁眼下的淡青。她的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一场好梦,唇瓣在苏郁的额间轻轻碰了一下,带着花朵的气息,又轻又软,像一句藏在夜色里的承诺。
做完这个动作,宜修才直起身,眼底的温柔又添了几分郑重。她最后看了眼苏郁的睡颜,确认被角都掖得严实,才转身,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悄悄退出了寝殿。
殿外,颂芝正候着,见宜修出来,连忙上前。宜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吩咐,“好好守着你家娘娘,别让任何人打扰她休息。”颂芝连忙点头应下,看着宜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轻轻退回殿内。
颂芝慢步走进去,却发现床上的苏郁并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轻抚着自己的额头。
“娘娘,您还没睡呢。”
“信呢?”苏郁看向了颂芝。
“在这。”颂芝急忙把信从身上翻出来交给了苏郁。
看着信封上宜修亲启四个字,苏郁将信紧紧贴在了胸口。剪秋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人,交给她的信,她又怎么会忘了给宜修呢?信,她一定是看过。只是,她如今没有办法给她任何承诺,又害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个人尴尬,所以才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装不知道,她们才能没有心理压力地走下去。可是宜修的那一个吻,已经跟她证明了所有。宜修心里,真的是有她的。就为了这一个理由,她愿意为宜修赴汤蹈火。轻抚着信封,苏郁轻轻地笑了,好像独自漂泊了太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岸。
离开了清凉殿,宜修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竟还带着点暖意。她抬头望向夜空,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往后的路,不管多难,都要护着里面那个人,护着她们共同的盼头。
昏迷了一天的甄嬛,终于在傍晚睁开了眼睛。知觉恢复的那一刻,她疼得呻吟出声。脸疼,手疼,脚疼,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帐幔外立刻传来细碎的响动,浣碧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主!您可算醒了!太医!快请太医!”她伸手想碰甄嬛的脸颊,又怕碰疼了,指尖在半空颤了颤才收回,只忙着掖好被角。
甄嬛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看清浣碧鬓边散乱的碎发,还有肿胀的双眼。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她张了张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水……”
浣碧忙转身端过温着的参汤,用银匙舀了半勺,先自己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送到甄嬛唇边。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痛感,甄嬛也才有力气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了,小主。”浣碧放下汤碗,眼眶又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主您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
甄嬛闻言,睫毛颤了颤,眸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随即被虚弱掩去。她动了动手指,想撑着坐起来,却被腰间传来的钝痛拽得倒回枕上,忍不住闷哼一声。
“小主慢些!”浣碧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垫了个软枕在背后,“太医说您摔下来时磕到了腰,可不能乱动。”
“华贵妃呢?我伤成这样,皇上……皇上有没有把华贵妃抓起来?”甄嬛急忙问道。
浣碧的手猛地一顿,端着参汤的银匙晃出几滴汤液,她垂着眼,声音低了几分,“小主,您摔下来时,听说是华贵妃救了您,皇上并未惩罚贵妃,还一直……在贵妃身边陪着。”
甄嬛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浑身的力气瞬间抽走,连腰间的钝痛都似轻了几分。不是麻木,是心冷盖过了身痛。她怔怔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那金线绣的花瓣明明该是暖的,此刻却刺得人眼晕。
“救了我?”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发飘,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我摔下来时,马惊得那般突然……她倒好,转头就成了救我的人?”话里的嘲讽没藏住,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时敬妃,富察贵人皆在场,皇上也亲眼看到了是贵妃打开了马镫救了小主,贵妃还……还因为救了娘娘摔断了胳膊。”
甄嬛的指尖猛地一松,掐进掌心的指甲留下几道红痕,却浑然不觉痛。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絮,半晌才挤出声音,“摔断了胳膊?”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剩一片寒凉,“好,好一个‘舍身相救’。我摔成这个样子,她只断了只胳膊,倒成了满宫称颂的贤妃,连皇上都要对着她怜惜不已……啊……”甄嬛只觉得脸颊剧痛,想要去摸,却被浣碧死死抓住了手。
“小主别摸!”浣碧的手攥得紧实,指腹都泛了白,声音里带着急意,“太医说您脸颊蹭在石子路上,伤口很深,刚敷了药膏,碰了会留疤的!”
甄嬛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能感觉到风掠过脸颊时传来的刺痛,那痛感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比腰间的伤更让她难受。她偏过头,望着铜镜里模糊的倒影,鬓发散乱,脸色惨白,脸颊上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明艳。
“留疤……”她颤抖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真的……会留疤吗?”
浣碧见她情绪激动,忙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小主别胡思乱想,您容貌倾城,这点伤好好养着,定会痊愈的。再说,皇上心里是有您的,只是眼下……”
“我伤成这样,皇上,没来过吗?”浣碧的动作顿了顿,帕子在甄嬛额角停了片刻,才低声道,“皇上……皇上来过,那时您还没醒。只是后来,他生了气,吩咐太医一定要治好您,就……就离开了……”
甄嬛的睫毛颤了颤,眸底那点残存的希冀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暗了下去。她望着帐顶垂落的流苏,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的棉絮,“生气?他生什么气?”
浣碧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支支吾吾道,“小主……小主已经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可是因为……因为堕马……孩子……小产了……”
甄嬛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榻上,连指尖的冰凉都忘了知觉。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那处平坦依旧,可方才浣碧的话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她心上。
“怀孕……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底的空茫瞬间被惊惶填满,“我怎么会……我不知道……”前些日子晨起时的恶心、夜里的贪睡,她只当是累着了,竟从没想过是腹中多了个小生命。
她猛地抓住浣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里满是哀求与不敢置信,“你骗我的对不对?浣碧,你跟我说,孩子还在,是不是?”
浣碧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开,眼泪砸在甄嬛手背上,“小主,是真的……太医诊脉时,胎气已经散了……”
“胎气散了……”甄嬛喃喃重复着,抓着浣碧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倒回枕上。眼底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的伤口滑下,又疼又涩。原以为自己只是受伤,却没想连腹中的孩子都一并失去了。那个她从未知晓,从未来得及期盼的孩子,竟这样没了。
“年世兰!是年世兰害我的!”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原本苍白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带着脸颊的伤口都绷得发疼。她死死攥着锦被,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眼底的泪意被彻骨的寒意取代,“定是她!定是她知道我有孕,怕我生下孩子碍了她的眼,才在马上动手脚,害我堕马!”
浣碧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上前按住她的肩,急声道,“小主您小声些!没有实证,万不能让旁人听见!”
“实证?”甄嬛猛地转头看她,眸子里满是血丝,“我的孩子没了,我伤成这样,她却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头,在皇上面前受尽怜惜,这还不够吗?皇上呢?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浣碧的脸色瞬间白了,忙伸手捂住甄嬛的嘴,压低声音急道,“小主万万不可!您现在去找皇上,说华贵妃害您,可您连孩子自己都才知晓,哪来的证据?皇上已经因为您失了孩子对您不满了,再冲动只会让他觉得您失了分寸,反倒怪罪您啊!”
甄嬛猛地推开她的手,眼底的血丝更浓,声音却带着一丝脱力的颤抖,“怪罪我?我失去了孩子,我快疼死了,他不心疼我,还要怪罪我?”她撑着身子想下床,腰间的剧痛却让她眼前一黑,重重跌回榻上,只能死死咬着唇,任由眼泪无声滚落。
浣碧吓得连忙跪坐在榻边,伸手去扶她,指尖触到甄嬛冰凉的手背时,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小主!您别这样作贱自己!腰伤还没好,再摔着可怎么得了!”
甄嬛趴在枕上,脸颊的伤口蹭到锦缎,疼得她倒抽冷气,可心里的痛比身上的伤更甚,“去找皇上!我要见皇上!”
“小主……”
“去啊!去啊!”甄嬛歇斯底里地喊着。
“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浣碧抹了把眼泪,踉跄着起身往外跑,裙角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她扶着门框稳住身形,又回头望了眼榻上。甄嬛依旧趴在那里,脊背微微耸动,像株被狂风打蔫的花,看得她心口揪着疼,却只能咬咬牙,快步往皇上寝殿方向去。
寝宫里没了动静,只剩甄嬛压抑的呜咽。她将脸埋进枕芯,布料吸走了眼泪,却吸不走那钻心的痛。脸颊的伤口被蹭得发辣,腰间像坠了块巨石,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孩子,是她在这冰冷宫墙里唯一的暖,如今没了,连向皇上讨句公道都要靠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