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的身体很沉,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玄铁。
暗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他崩裂的伤口渗出,将陈小凡扶着他的手臂染上粘稠而冰冷的触感。
他双目紧闭,眉头却死死锁着,仿佛在昏迷中仍与无形的敌人搏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内脏碎裂的嗬嗬声。
陈小凡半跪在坍塌的城墙废墟里,碎石硌着他的膝盖。
头顶是那片极不稳定、明灭闪烁的“混沌星域囚笼”,如同一个垂死巨兽痛苦抽搐的内脏,将天空切割成扭曲的光斑。
囚笼之外,玄玑真人暴怒的灵力波动如同实质的铅云,不断冲击着这脆弱的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焦屠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和天机阁修士临死的惨叫,透过混乱的规则领域隐约传来。
他只有很短的时间。
没有犹豫,陈小凡将陆衍小心地放平在一块稍显完整的墙基上。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神识沉入体内那团星云道基。
道基中心的螺旋光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乳白色光晕。
他伸出双手,虚按在陆衍胸口上方。
不是粗暴地注入力量,而是将自身星辉道基的“平衡”与“滋养”特性催发到极致,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乳白色光丝,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小心翼翼地探入陆衍体内那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经脉和气海。
触目惊心。
经脉寸寸断裂,混沌金丹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
更可怕的是,一股属于玄玑真人的、带着冰冷侵蚀特性的元婴灵力,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伤口深处,不断破坏着生机,阻碍着任何修复的可能。
陈小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力量相对于陆衍的伤势,如同杯水车薪。
但他没有放弃,操控着那些乳白色的光丝,避开那些狂暴的元婴灵力,精准地缠绕在每一处断裂的经脉端点,如同桥梁般暂时连接,维持着最基本的循环不彻底中断。
同时,他将自身道基散发的、最精纯的滋养之意,如同涓涓细流,渡入陆衍那濒临破碎的金丹。
过程缓慢而艰难。
他的神识在飞速消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陆衍体内的元婴灵力极其霸道,几次都险些顺着他的星辉光丝反噬过来,震得他气血翻腾。
但他撑住了。
那源自星辉矿脉本源、经由他“平衡”之道驯化过的力量,似乎对那种冰冷的元婴灵力有着某种奇异的“中和”效果。
虽然无法驱除,却能勉强将其隔绝在主要伤处之外,为陆衍吊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
“咔嚓!”
头顶传来一声清晰的、如同冰层断裂的脆响!
混沌星域囚笼,终于到了极限!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了整个扭曲的领域,玄玑真人那恐怖的身影透过裂痕,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废墟中的两人!
“小辈,纳命来!”
他含怒出手,甚至懒得动用复杂神通,只是一指隔空点出!一道凝练到极致、足以洞穿山岳的指风,撕裂尚未完全消散的混乱星域,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射陈小凡的后心!
速度快到极致!避无可避!
陈小凡全身心都在维持着对陆衍的救治,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能感觉到一股冻彻灵魂的杀意将自己彻底笼罩,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要死了吗?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体内那团星云道基在本能地、绝望地加速旋转,乳白色的光晕骤然收缩,仿佛要凝聚成最后一点微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直昏迷的陆衍,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并未醒来,但他真灵深处,那枚被意念之茧层层包裹的、属于“清道夫”的冰冷标记,在这一刻,仿佛被玄玑真人那纯粹的、充满敌意的元婴级攻击气机……触发了某种更深层的机制!
“嗡——!”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的奇异嗡鸣,以陆衍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枚标记,不再是被动接收信息,而是……主动散发出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至高无上“权限”意味的规则波动!
这股波动扫过玄玑真人点出的那道必杀指风。
指风在距离陈小凡后背不足三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不可侵犯的墙壁,骤然……凝固了!
不是被抵挡,不是被抵消,而是如同时间静止般,被强行“定”在了半空中!指风前端那凝聚的恐怖灵力,依旧保持着旋转突刺的姿态,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玄玑真人脸上的暴怒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茫然!他感觉到自己那道指风中蕴含的灵力、神识、乃至规则印记,都在那股奇异的波动扫过后,彻底失去了联系!仿佛那不再是他发出的攻击,而是变成了一个与他无关的、被“冻结”的独立存在!
这是什么力量?!规则层面的……绝对禁锢?!不,不止是禁锢,更像是……“权限否定”?!
他死死地盯着下方依旧昏迷的陆衍,又看了看那被定在半空的指风,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难道这陆衍,并非单纯的得了上古传承,而是与……与那传说中的“上面”,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这诡异的标记波动……
就在玄玑真人惊疑不定、攻势骤停的这短暂空隙——
“吼!”
一道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身影,带着惨烈的煞气,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玄玑真人身侧!是焦屠!他不知何时已解决了周围的杂兵,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断刀带着他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恨意、以及对城主安危的疯狂,无视了境界的差距,狠狠斩向玄玑真人的脖颈!
这一刀,快!狠!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玄玑真人心神正被陆衍身上的异变所夺,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微微偏头,同时护体灵光本能激发!
“噗嗤!”
断刀斩碎了护体灵光,狠狠劈入了他的肩胛骨!深可见骨!滚烫的元婴之血喷溅而出!
“呃啊!”玄玑真人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痛吼,反手一掌拍在焦屠胸口!
“砰!”
焦屠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胸骨尽碎,鲜血狂喷,重重砸进远处的废墟,生死不知。
但这一下,也彻底打断了玄玑真人的追击。他捂住血流如注的肩膀,脸色铁青地看着下方。
那道被“定”住的指风缓缓消散,而陈小凡已经趁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背起昏迷的陆衍,体内星云道基燃烧般运转,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流光,向着星枢城内城的方向亡命飞遁!
天空中,混沌星域囚笼彻底消散。
残余的、不足十艘的天机阁飞舟惶惶不敢上前。
玄玑真人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追击。
他肩膀上的伤口在元婴级的力量下缓缓愈合,但他的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了看焦屠坠落的方向,又看了看陈小凡逃离的方向,最后,目光再次落在之前陆衍昏迷的位置。
那诡异的规则波动……那绝非金丹修士,甚至绝非普通元婴能掌握的力量!那更像是……某种“规则权限”的体现!
“陆衍……你到底是什么人?”玄玑真人低声自语,眼中首次出现了超越愤怒的、深深的忌惮与疑虑。
他感觉,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剿灭叛逆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漩涡。
星枢城内,警钟长鸣。
陈小凡背着陆衍,落在内城核心区域。
早已守候在此的柳芸立刻带人迎上,看到陆衍的惨状和陈小凡苍白的脸色,她眼圈一红,却强忍着没有多问,立刻指挥人手将陆衍小心抬入布置了重重阵法的密室。
陈小凡脱力地靠在墙上,剧烈喘息,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又望向城外依旧隐约传来的灵力波动。
他知道,玄玑真人不会罢休。
暂时的退却,只是因为那超出理解的“标记”异动。
危机,远未解除。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的双手,那上面还沾染着陆衍冰冷的血液。
他救下了陆衍,暂时。
但下一次呢?
他体内,那团星云道基在极限运转后,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中心的螺旋光痕也愈发清晰。
他需要力量。
更需要……尽快弄清楚,陆衍身上那枚“标记”,以及这整个“收割”体系的真相。
密室之内,陆衍躺在玉榻之上,气息依旧微弱,但总算稳定下来。
锁灵镜静静悬浮在他上方,镜面上的那道裂痕缓慢弥合,镜光黯淡。
无人察觉,在他真灵深处,那枚刚刚被动触发了“权限”波动的标记,在短暂的爆发后,重新被意念之茧包裹,但茧壳之上,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与之前不同的……活性。
仿佛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刚才那元婴级的力量……稍稍惊动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