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静室,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
陆衍盘膝而坐,锁灵镜悬浮于身前,镜面混沌星河缓缓流淌,散发出朦胧的星辉,将整个静室映照得如同置身寰宇。
他闭目凝神,全部心神沉入体内,追踪着那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标记”。
它无形无质,却像一根嵌入真灵的冰刺,不断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波动。
神识如丝,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
“嗡……”
锁灵镜传来一声轻微的共鸣。
镜面星辉流转加速,一道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光芒照射在陆衍胸口。
在那星辉照耀下,原本无形的“标记”终于在陆衍的感知中显露出模糊的形态——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不断生灭的规则符文构成的复杂结构,深深扎根于他的真灵本源,如同一个精巧而恶毒的活物,不断向外发送着某种定位信号。
强行剥离,几乎等同于撕裂真灵。
陆衍眉头紧锁,尝试用混沌丹元包裹、消磨。
暗金色的丹元如同潮水般涌上,那标记符文却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在丹元触及的瞬间微微扭曲,便避了开去,继续它永恒的规律脉动。
不行。
这玩意儿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
它并非死物,而是一种基于某种更高层级规则运作的“活”的追踪术。
他改变策略,神识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观察者,记录着标记符文每一次生灭、每一次波动的细微规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陆衍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微微转动。
他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当他的神识模拟出某种特定的、类似于“无间壁垒”那种绝对“无”的规则状态,轻轻拂过标记时,那原本稳定脉动的符文,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
虽然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
就像精密仪器里混入了一粒微尘,虽然无法破坏仪器,却能让它在某个瞬间产生微不足道的卡顿。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无法根除,能否……干扰?屏蔽?
他回想起在绝壁祭坛,无间壁垒展开时,那“清道夫”意志失去目标的茫然状态。
锁灵镜能展开隔绝规则的“无间壁垒”,那么,能否将这种“隔绝”的力量,微缩到极致,仅仅作用于这个标记本身?
他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锁灵镜。
“帮我。”
意念传递过去。
锁灵镜光华一闪,镜面中的星河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的速度再次提升。
一股远比陆衍自身神识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意念,顺着星辉,与他心神相连,共同聚焦于那道标记。
这一次,不再是模拟。
陆衍调动起对“真空壁垒”的所有理解,将那种“规则真空”的意境,与锁灵镜“禁锢规则”的本源力量相结合,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空”与“禁”之真意的意念之茧,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包裹向那个标记。
过程缓慢而精细,如同在血管上雕刻花纹,稍有差池,便会引动标记更剧烈的反应。
汗水从陆衍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
神识与混沌丹元以前所未有的精度被调动,消耗巨大。
那标记符文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波动变得略微急促。
但锁灵镜的力量稳稳地压制着它。
意念之茧终于彻底形成,如同一个透明的琥珀,将那个不断脉动的标记封印在内。
就在封印完成的刹那——
标记的波动,消失了。
不是被移除,而是它的信号,被这层蕴含着“无”与“禁”之意的茧,彻底隔绝在了内部!再也无法向外传递分毫!
陆衍长长吁出一口气,胸口那若有若无的冰冷刺痛感也随之消失。
成功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屏蔽,并且需要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持续维持这个“意念茧”,但至少,他暂时从“清道夫”的实时监控下消失了!
这为他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虽然消耗不小却运转顺畅的混沌金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血煞宗……是时候清算了。
翌日,清晨。
青云城中心广场,一夜之间,矗立起一座高达三丈的黑色石碑。
石碑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顶端雕刻着青云集团的徽记——一座被星辰环绕的山峰。
碑身之上,暂时还是一片空白。
无数得到消息的修士和凡人聚集在广场周围,窃窃私语,目光好奇地投向那座突兀出现的巨碑。
辰时正,钟鸣九响。
陆衍的身影出现在石碑之前。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长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陈小凡、柳芸、焦屠等集团核心成员静立其后。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衍身上。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陆衍只是抬起手,指尖暗金光芒吞吐,凌空对着黑色石碑划动。
石屑纷飞,一个个名字,伴随着简单的称谓和陨落日期,被清晰地镌刻在碑身之上。
“战部,赵铁柱,陨于西南矿脉守卫战。”
“护卫队,李狗剩,陨于西南矿脉守卫战。”
“矿工,王老实,陨于西南矿脉守卫战。”
名字一个接一个出现,工整而肃穆。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有人认出了碑上的名字,发出压抑的啜泣。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只剩下冰冷文字的生命。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整座石碑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散发出一种沉重而悲壮的气息。
陆衍收回手指,转身,面向鸦雀无声的人群。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伤、或茫然、或隐含愤怒的脸。
“这座碑,叫英烈碑。”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
“上面刻着的,是为守护青云城而战死的人。”
“他们不是数字,不是代价。
他们是父亲,是儿子,是兄弟,是我们的同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昨天,血煞宗杀了他们,想夺走我们用血汗换来的一切。”
“他们以为,我们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予取予求的散修聚集地。”
“他们错了。”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如同战鼓擂响。
“从今天起,犯我青云者,必以血偿!”
“这座碑立在这里,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记住!记住为我们流血的人,也记住让我们流血的人!”
“血债,必须血偿!”
没有过多的煽动,只有冰冷的事实和更冰冷的决心。
但正是这种毫不掩饰的仇恨与强硬,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广场上压抑已久的情绪!
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手臂,嘶声呐喊:
“血债血偿!”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汇成一片愤怒的海洋!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声浪震天,冲散了几分悲伤,凝聚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惨烈气势。
陈小凡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面,看着碑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再看向前方陆衍那挺拔而冷酷的背影,心中那团关于“福报”与“代价”的迷雾,似乎被这冲天的杀意刺穿了一个口子。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注定无法回头。
要么踩着敌人的尸骨前进,要么,就成为别人脚下的枯骨。
陆衍抬手,虚压。
沸腾的广场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焦屠。”
“在。”
“点齐‘战部’与‘蜂巢’,目标,血煞宗外围所有据点。”
陆衍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是!”
焦屠独眼中血光一闪,躬身领命,身影化作一道黑烟,瞬息远去。
陆衍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墨色欲滴的英烈碑,转身,向着城主府走去。
阳光照在他玄色的袍服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凛冽的肃杀。
战争,开始了。
而在他真灵深处,那被意念之茧层层包裹的“标记”,在周围汹涌的杀意与决心激荡下,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