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楼房,往码头走。
一路上,我还是想了,不去揭发,我赌阿强是真的夹带私货。
就算阿强是假夹带,是达叔试探我的忠诚度,我完全说得过去:我是和你做生意,不是管你达叔管,没有忠诚这一说。
船靠岸,放下跳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下来,皮肤黝黑,穿着胶鞋。
“陈船长。”阿强迎上去。
“阿强。”陈船长点点头,看向我,“这位是?”
“接货的,皮总。”
陈船长打量我一下,没多问。
“货在船上,跟我来。”
我们上船。船舱里堆着渔网和木箱,散发着一股鱼腥味。陈船长走到角落,掀开一块帆布,下面露出两个黑色行李箱。
“这个。”他指着其中一个,“达叔的。这个,”指着另一个,“阿强的。”
两个箱子一模一样,都贴着封条。
“验货吗?”陈船长问。
“不用。”阿强说,“陈船长的货,信得过。”
陈船长点点头,帮我们把箱子抬下船。箱子很沉,我和阿杰抬一个,阿强和船长抬另一个。
下船后,阿强对陈船长说:“辛苦了,钱明天打给你。”
“好。”陈船长摆摆手,转身上船。
船开走了。码头上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和两个箱子。
“现在怎么办?”我问。
“等。”阿强点了支烟,“接货的车马上到。”
正说着,远处传来汽车声。两辆车开过来,一辆黑色面包车,一辆银色轿车。面包车是刚才那两个人的,轿车是新的,不认识。
面包车停下,那两个人下来。
“箱子。”其中一个说。
阿强指了指他们搬下来的那个箱子:“这个你们的。”
两个人抬起箱子,放进面包车,开车走了。
轿车里下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穿着西装,看起来很斯文。
“达叔让我来的。”他说,普通话很标准。
阿强指着另一个箱子:“这个。”
那人打开后备箱,我和阿杰把箱子放进去。
“辛苦了。”那人对我说,“达叔说,下次请你喝茶。”
“客气。”
那人上车,开走了。
码头上只剩下我、阿杰和阿强。
阿强吐了口烟,笑了:“皮总,合作愉快。”
“愉快。”我说。
“钱明天打给你。”阿强说,“留个账号。”
“不用了。”我说,“我不要钱。”
阿强愣了下:“什么意思?”
“我不要你的钱。”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欠我一个人情。”
阿强的笑容僵住了。
“人情?”他慢慢说,“你知道在红港,人情债最难还吗?”
“知道。”我说,“所以我要你欠着。”
阿强盯着我,眼神变得危险。
“皮总,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说,“是交易。我帮你运私货,你欠我个人情。公平。”
阿强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
“有意思。”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行,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你记住,我阿强的人情,不是那么好用的。”
“知道。”
“那走吧。”阿强转身,“我还要收拾。”
我和阿杰往回走。走到车边,阿杰长出一口气。
“皮总,刚才吓死我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真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我上车,“开车。”
车驶离码头。开出一段路,我给谢斌打电话。
“怎么样?”
“一切正常。”谢斌说,“面包车往西走了,轿车往东。大刘盯着,没发现条子。”
“好。你们撤吧,回酒店。”
“是。”
挂了电话,我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刚才我说欠人情的时候,阿强的表情是真有怒了,那表情装不出来。
所以,是真的夹带私货。
今晚的事,表面看很顺利。但实际上,处处是坑。
阿强让我接私货,是想把我拉下水。如果我拿了钱,就成了他的同伙。如果我不拿钱,他可能会翻脸。
我选择让他欠人情,这是最保险的。既表明了立场,又给了他台阶。
但阿强那种人,不会真心记你的人情。他只会觉得,你是在挑衅。
接下来,他可能会报复。
只要他先动了手,我才会抓住更多的破绽。
我得做好准备。
回到酒店,已经凌晨一点。蓝红还没睡,在等我。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没事。”我脱下外套,“一切顺利。”
“真的?”
“真的。”
蓝红松了口气,抱住我。
“下次别去了,太危险。”
“好。”
但我知道,还会有下次。
只要还在红港,还在这个圈子里,就少不了这种事。
洗澡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有些血丝,下巴上冒出胡茬。
胸口那道刘三刀砍的刀疤还在。
我在镜子上摸了摸,心疼一下自己。
明天还要见杨荣,还要谈合作,还要应付达叔。
红港这条路,比我想象的难走。
躺到床上,蓝红已经睡着了。我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心里一阵愧疚。
第二天早上,杨荣打电话来,约我喝茶。
地方在中环一家茶楼,很老式,坐满了老头老太,都在喝早茶。
我到的时候,杨荣已经在等。点了虾饺、烧卖、肠粉,摆了一桌子。
“昨晚怎么样?”他问。
“还行。”我说,“货接到了,人也见到了。”
“阿强没为难你?”
“没有。”
杨荣看了我一眼,笑了。
“皮总,你没说实话。”他说,“阿强那个人,我最了解。他不可能不为难你。”
我夹了个虾饺,慢慢吃着。
“他让我帮他运私货。”我说。
杨荣手里的筷子停了。
“你运了?”
“运了。”
“然后呢?”
“我没要钱,让他欠我个人情。”
杨荣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皮总,你这是在玩火。”他说,“阿强的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他会觉得,你看不起他。”
“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做?”
“我没办法。”我说,“要钱,就成了他的同伙。不要钱,他会翻脸。让他欠人情,是唯一的选择。”
杨荣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他说,“但这步棋很险。阿强可能会找机会报复。”
“所以我来找您。”我说,“杨总,您在红港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怎么对付阿强这种人。”
杨荣笑了。
“皮总,你越来越聪明了。”他说,“行,我教你。对付阿强,不能硬碰硬,得用软刀子。”
我并不聪明,但是我一定要绑一个人在身上。
要么,我、达叔、杨总,三个人一起。
要么,我和其中一个一起。
总之,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我就可以走了。
“什么软刀子?”
“阿强最在乎的是什么?”杨荣问,“是钱?是权?还是面子?”
我想了想。
“面子。”
“对。”杨荣点头,“阿强这个人,最要面子。你让他欠人情,等于打了他的脸。他会想方设法找回来。”
“那我该怎么做?”
“给他面子。”杨荣说,“找个机会,当众夸他,捧他。让他觉得,你服软了,认怂了。这样,他心里舒服了,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可我不想认怂。”我用筷子夹了一个最大的饺子放进嘴里。
“不是真认怂。”杨荣说,“是演戏。皮总,在红港混,得学会演戏。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一味硬,会碰得头破血流。一味软,会被人踩在脚下。”
“谢谢杨总。”
看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敷衍了一句。
“客气。”杨荣说,“对了,达叔那边,对昨晚的事很满意。他说,下个月有个饭局,让你一起去。”
“什么饭局?”
“和几个社团老大吃饭。”杨荣说,“算是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这是个机会,把握好了,你在红港的路就通了。”
“好。”
吃完饭,我回酒店。路上给谢斌打电话。
“斌子,查查阿强最近有什么活动。”
“查什么?”
“饭局、聚会、开业典礼,什么都行。”我说,“我要找个机会,当众捧他。”
“明白。”
我明白,只要有阿强在,达叔永远不会多看我们内地人一眼。
想要真和达叔走近,这个阿强,必须要弄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