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看见简凝从钟楼跃下的那一刻,谢云启动了。
他没往后退,反而往前一步,挡在两名黑衣人之间。左手缓缓抬起,指尖摩挲着翡翠戒指。那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简凝的枪口对着他,手指扣在扳机上。
“别动。”她说。
谢云启笑了:“你开过枪吗?”
她没回答,手腕稳得不像个养在深宅里的女人。旗袍下摆沾了灰,右脚鞋跟断了一小块,显然是从高处跳下来时磕的。但她站得很直。
萧砚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谢云启背后的教堂大门。门缝底下,有一道紫红色的布角被风吹了出来。
是拂尘的穗子。
他记得这把拂尘。五年前,谢云启从一个古董商手里买下它,说这是前朝宫中旧物,能除尘辟邪。后来他发现,拂尘柄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一份名单——关于皇族遗脉的最后证据。
那份名单,本该在谢云启死的时候一起烧掉。
但现在,它还在。
萧砚开口:“你留着它,不是为了怀旧。”
谢云启转头看他,笑意淡了些:“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今晚不会逃。”萧砚往前走了一步,“你布置了这么多局,就为了等一个人来拿那东西。不是为了权,也不是为了命,是为了证明你还活着。”
空气忽然紧了。
四周的黑衣人没动,但手都按在了腰间。巡警那边也察觉不对,悄悄后退半步。只有那三队巡逻兵依旧持枪列阵,枪口对准谢云启的人。
简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萧砚没回头:“是谢家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五年来不敢睡整觉的原因。”
谢云启忽然抬手,一把扯下颈间的金丝眼镜,随手扔在地上。镜片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好。”他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看看谁才是疯子。”
他猛地挥手。
身后教堂大门轰然打开。
一道瘦长的身影站在门内,手里握着那把紫袖拂尘。拂尘一扬,尘灰四散。那人缓步走出,穿着旧式长衫,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砚瞳孔一缩。
那是沈老爷。
可沈老爷三个月前就死了。报纸登过讣告,葬礼他也去过。
简凝的枪口微微偏移:“父亲?”
“别叫他父亲。”萧砚低声说,“那是替身。”
话音未落,那人摘下口罩。
脸型一样,五官相似,但嘴角有一道新伤疤,是缝合过的痕迹。左耳比右耳高出两毫米——这是整容失败才会有的偏差。
果然是假的。
谢云启看着他们:“我花了三年找人做脸,又花半年教他说话走路。你们沈家没人认得出真假,除了……你。”
他看向简凝。
“你是真千金,血缘检测报告在我抽屉最底层。但我没用它对付你,因为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继续演下去。”
简凝的手指颤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归来是我安排的。”谢云启说,“奶娘是我收买的,调包是你五岁时的事。我让她把你送进乡下,活到十五岁再被‘偶然’找回。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风停了。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简凝的呼吸变得很重。她一步步往前走,枪口始终对着谢云启。
“所以……我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你都知道?”
“我知道你给简柔下药,知道你偷翻沈夫人的账本,也知道你和裴渊谈军火交易。”谢云启说,“我还知道,你接近萧砚,不只是为了借势。”
他顿了顿。
“你爱上他了。”
简凝猛地扣动扳机。
枪响。
子弹擦过谢云启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线。他没躲,只是抬手摸了摸伤口,看着指尖的红。
“打偏了。”他说,“因为你心软了。”
萧砚突然冲上前,一把夺过简凝的枪,扔给旁边的巡逻兵。
“够了!”他说,“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
谢云启冷笑:“你以为你能控制局面?你拿到的调度令只能用一次。我现在就能让北区所有哨所反扑,把你和这些警察一起埋在这儿。”
“你不会。”萧砚盯着他,“因为你还没拿到你要的东西。”
“我要什么?”
“真相。”萧砚说,“你费尽心思造假沈老爷,不是为了吓人。你是在等一个人出现——真正的皇族遗脉。而你怀疑,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空气再次凝住。
谢云启的眼神变了。
他慢慢抬起手,指向萧砚。
“是你。”他说,“你不是萧家的儿子。你是当年那个死婴的替身。真正的萧砚,在出生第二天就被调包,送去南方抚养。而你……是从孤儿院选来的。”
萧砚没动。
他知道这个说法。
前世有人提过,但他一直不信。直到他发现自己左耳的朱砂痣,每逢雨天就会发烫;直到他梦见自己躺在血泊里,听见有人喊“皇子”。
可他从未说出口。
简凝看着他:“是真的吗?”
萧砚沉默了几秒,点头。
“是真的。”他说,“但我不是他们要的那个皇子。我是假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沈老爷一样,是个用来引蛇出洞的饵。”
谢云启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饵!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那把拂尘都会震动?为什么它只对你有反应?因为它认主!它是前朝御赐之物,只会对血脉起感应!”
他猛地抽出拂尘,用力一抖。
紫穗飞扬,尘灰飘散。
忽然,拂尘顶端发出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弹开。一根细管从柄中滑出,落在地上。
萧砚弯腰捡起。
是一支玻璃管,里面卷着一张极薄的纸。
他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萧砚**。
下面是日期——他重生回来的那一天。
还有三个字:**已确认**。
他的手僵住了。
这不是名单。
这是认证。
谢云启看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不是替身。你是真的。他们当年调包失败了,真正的皇子活了下来,就是你。”
简凝忽然冲上来,抓住他的手臂:“那你之前说的呢?你说你是饵?”
“我是。”萧砚说,“但我没想到,饵本身就是猎物。”
谢云启一步步逼近:“现在你明白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恨你。是因为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我要你活着,看着这个世界为你崩塌。”
萧砚抬起头,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交给朝廷?还是自己称王?”
“都不。”谢云启说,“我要你亲手毁掉这份认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烧了。然后你继续做你的萧少爷,娶简凝,过你的富贵日子。而我,会消失。”
“条件是?”
“你永远不能说出真相。”他说,“否则,我会让整个京城为你陪葬。”
简凝猛地推开萧砚,走到谢云启面前。
“你放屁!”她吼道,“你以为我们是你的棋子?你操控我五年,让我跪着求人,让我亲手毒杀亲妹妹?现在你说收手就收手?”
谢云启看着她,忽然叹气:“你不明白。我不是在玩权力游戏。我在还债。我兄长死的那天,他在前线替皇帝挡了子弹。可皇帝呢?派人杀了他全家,只为灭口。我活下来,就是为了等一个真正的皇子出现,让他看看,这个天下有多脏。”
他转向萧砚:“你可以选择烧掉它。或者……你可以选择成为皇帝。”
萧砚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
风又起了。
纸角轻轻翻动。
他忽然笑了。
“你说错了。”他说,“我不是皇帝。”
他抬手,将纸条塞进嘴里,咬住。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
火焰瞬间吞没了纸张。
灰烬随风飘散。
谢云启瞪大眼睛:“你疯了?那是你唯一的凭证!”
“我不需要凭证。”萧砚说,“我要的是命。你的命。”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低:“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计划?你故意让简凝拿到黑皮册子,故意让她以为她在反抗。你甚至让她接近我,因为她的情绪波动会让你更容易掌控局势。但你忘了——”
他顿了顿。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简凝忽然抬手,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簪,猛地刺向身旁的假沈老爷。
那人闷哼一声,捂住肩膀后退。
她冷笑:“你以为我这几天都在等消息?我早就查到了。真正的沈老爷,死于一场车祸。而你雇的司机,还在牢里关着。”
谢云启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转身就想跑。
可萧砚早有准备。
他吹了声口哨。
远处街角,几辆军车疾驰而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车门打开,裴渊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下,迅速包围现场。
“你说过,只用一次令符。”萧砚说,“我没用它调动哨所。我用它调来了援兵。”
谢云启靠在教堂墙上,呼吸急促。
“你赢了。”他说,“但你永远不会安全。只要皇族还在,就会有人来找你。”
“我不怕。”萧砚说,“我也不当皇帝。我要的,从来只是活着。”
他看向简凝。
她站在风里,旗袍猎猎,手里还握着那根染血的银簪。
两人对视片刻。
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云启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咳嗽。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吞下。
“很好。”他说,“那你记住今天——”
他话没说完,身体忽然一僵。
嘴角溢出黑血。
萧砚立刻冲上前,扶住他。
“你吃了什么?”
谢云启抬头看他,眼神竟有些温柔。
“解药。”他说,“我早就病了。活不过今年冬天。我只是想在死前,见一见真正的皇子。”
他抬起手,想去碰萧砚的脸。
萧砚没躲。
那只手停在他耳边,轻轻拂过左耳垂。
然后落下。
谢云启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嘴角还带着笑。
四周一片寂静。
裴渊走过来,看了眼尸体,低声说:“结束了?”
萧砚没回答。
他蹲下身,合上谢云启的眼。
简凝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萧砚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
“去沈家。”他说,“还有一个人没解决。”
简柔还活着。
她躲在沈家地下室,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对着电话一遍遍重复:“我是真千金,我是真千金……”
电话那头早已挂断。
她不知道,监控室里,沈夫人静静看着屏幕,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茶面上,浮着一朵白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