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渔村的早晨,光线惨白得像张没上色的画布。
书房窗帘拉得死紧,只留一条细缝。
那光像把剔骨刀,斜着切进来,把空气里乱舞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
潘宁坐在那张沉得像棺材的实木书桌后。
她的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发凉,带着神经质的颤抖摸向耳后。
空的。
没有微热电流,没有蓝色数据瀑布。
以前只要一摸,概率、人心、股市走向都会拆解成数字。那是她的眼,她的胆。
现在,指腹下只有一道摸不出的疤。
那种赤手空拳被扔进狼群的心慌,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髓。
“笃。”
潘宁手指重重敲击桌面。钝痛传到大脑,逼自己清醒。
没外挂,脑子还在。
她是潘宁,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就算瞎了一只眼,也能咬死人。
“说情况。”
声音冷静得可怕,像两块冰在摩擦。
加密屏幕闪烁,画面割裂成两个世界。
左边是纽约。
奥黛丽·万斯坐在价值连城的真皮沙发里,手里端着骨瓷咖啡杯,眼底两团青黑连遮瑕膏都盖不住。
“早安,老板。”
奥黛丽抿了口苦咖啡,嘴角挂着招牌式的嘲讽假笑。
“好消息,大卫·索恩那条疯狗被行政休假了。
cIA内部审查启动,这周他没法调动官方资源咬我们的肉。”
语气轻快,像谈论天气。
潘宁没笑。她知道这轻快背后是通宵达旦的利益置换,是带血的喘息。
“别高兴太早。”
屏幕右边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昏暗安全屋里,程霜正用鹿皮布擦拭战术匕首。
寒光在刃口一闪而过,冷得像块铁。
“索恩是被拴住的疯狗。链子越紧,他越想咬人。”
程霜单手敲击键盘,一张数据监控图弹窗而出。
红色波峰像濒死病人的心电图,疯狂乱跳。
“代号‘拉撒路’的病毒。
谢麟虽然把它关进了沙箱,但它还在动。
它在底层代码里找缝隙,只要一个针眼大的漏洞,资金链三秒内就会变乱码。”
潘宁盯着红色波峰。
没有系统提示【风险等级:高】。
太阳穴突突直跳,原始的脑力负荷像把锯子在锯脑壳。
她目光穿过屏幕,死死盯住奥黛丽。
“埃莉诺呢?”
那个华尔街老巫婆,才是看着她们厮杀的幕后黑手。
奥黛丽耸耸肩,动作优雅又无奈。瓷杯磕碰碟子,发出“叮”的脆响。
“她说——‘告诉潘小姐,如果她能活过这个星期,才有资格跟我谈剩余股份的转让。’”
空气凝固。
“活过这个星期”。这是一道催命符。
埃莉诺知道谢焰透支了,知道潘宁手里没牌了。
秃鹫在盘旋,等着狮子断气吃腐肉。
若在以前,系统早弹出了【方案A成功率40%】。
现在只有一片黑。
潘宁眼里闪过狠厉的光。
那是赌徒只有一条命可押时,不要命的光。
“告诉她。”
声音很轻,字字带血。
“我会活得比她久。让她把棺材本备好,等着给我随份子。”
通讯切断。
潘宁靠在椅背闭眼,疲惫如潮水淹没头顶。
病毒、疯狗、老巫婆、潜伏的“稻草人”,每一步都像走在雷暴边缘。
但她不能停。
楼上还有个更要命的祖宗。
……
二楼露台,海风狂暴。
利古里亚海的风裹挟着咸腥湿气,把潘宁鬓角碎发吹得乱舞。
谢焰坐在露台边缘的藤椅上,背对门口。
宽大的白t恤被风鼓起猎猎作响,像面随时会撕裂的旗帜。
他脊背挺直却单薄,仿佛会被风卷走的白纸。
潘宁心脏猛缩,放轻脚步走近。
谢焰手里拿着一只白色海螺,那是早上刚从沙滩捡回来的。
“谢焰?”
他没回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用力。
“啪。”
一声极轻的脆响。不像物体撞击,倒像干燥饼干崩碎。
在呼啸海风里,这声音刺耳得惊心。
潘宁瞳孔骤缩。
那只坚硬的海螺,在谢焰掌心崩解了。
不是碎块,而是瞬间化作细腻的白色粉尘,顺着指缝像流沙般滑落。
“呼——”
风一卷,白尘扬起,扑了他一脸。
尘埃粘在他黑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上,像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微型雪崩。
谢焰愣住。
他懊恼地皱眉,低头看着不受控的手掌。眼神不像炸毁航母的神,倒像弄坏心爱玩具的孩子。
无措,委屈,还有点害怕。
“又坏了。”
声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潘宁心头酸涩堵住喉咙,快步上前掏出纸巾。
“别动。”
动作轻柔得像擦拭易碎瓷器。
纸巾触碰脸颊,惊人的凉,像摸一块深海寒冰。
谢焰没躲,任由她擦拭,随后接过沾粉的纸巾在手里烦躁揉团。
“我只是想修补那个缺口……有个角磕坏了。”
他摊开手掌,掌心残留白印,比划了一个微小手势。
“我想用‘灵尘’补一下,就一点点。但……没控制住。”
潘宁看着地上消散的粉末。
这就是“规则干涉”失控的代价。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净化”,透支了他的控制力。
他现在怀揣核弹发射器,却想点燃一根生日蜡烛。巨大的能量瞬间把蜡烛连同蛋糕一起气化。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焦糊味,像雷雨后的臭氧。
那是“灵尘”在他体内躁动侵蚀的味道。
潘宁蹲下身,强迫视线与他平齐。
风吹开谢焰衣领。
在那件白t恤下,精致病态的锁骨位置。白皙皮肤下,隐约浮现一条极细的黑线。
不是线。它是活的。
随着呼吸缓缓游动,像条寄生虫,又像白瓷上裂开的丑陋纹路。
潘宁本能战栗。
残存的“规则之眼”直觉疯狂报警——那是具象化的死亡,正在一口口吃掉他的生命。
她颤抖着伸手,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怕一碰,那条毒蛇就会钻进心脏。
“这是什么?”
声音发颤,字从牙缝挤出。
谢焰低头看一眼,漫不经心拉好衣领遮住黑线。
“哦,这个啊。”语气轻松得像被蚊子叮了个包,“索菲娅说是‘能量侵蚀’。
凡人躯壳装不下神力,总得裂点口子透透气,不然就炸了。”
“透透气”?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潘宁心口,砸得生疼。
伊芙琳·里德的话在耳边炸响——“如果不停止创作,他活不过六个月。”
潘宁眼眶瞬间红了,死死咬唇忍住崩溃。
“疼吗?”
声音低哑含沙。
谢焰转头,那双疏离的眼睛此刻变得异常柔软,像春风吹皱的池水,倒映着潘宁苍白的脸。
他反手握住潘宁悬空的手。
掌心相贴,冰凉刺骨。
“还行。”
他轻声说。
“比以前……一个人在黑暗里待着的时候,好受多了。”
这句话藏着多少孤独过往?潘宁鼻尖酸涩,眼泪险些掉落。
海风变大,遮阳伞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焰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眼底深处,那抹属于“神”的金色光芒微微闪烁。
金光与黑线,神性与死亡,在单薄身体里厮杀。
“潘宁。”
“嗯?”
“我想给你做个东西。”
语气郑重,像许下关于永恒的诺言。
“一个不会碎的礼物。”
谢焰看着手中空空如也,“这只海螺太脆了,配不上你。”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
这双手创造过神迹,炸开过黑暗,此刻却连一个海螺都握不住。
极致的力量与脆弱交织,绝望又浪漫。
“等我……”
谢焰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等我能控制住,不把一切都捏碎的时候……我就给你。”
潘宁刚想开口。
“嗡——嗡——”
低沉压抑的引擎声突兀传来,像野兽低吼,打破了温情。
潘宁眼神瞬间变了。
柔软与脆弱一秒收回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如铁、冷酷如冰。
那是女王的眼神。
她起身拉好滑落的披肩,走到栏杆边俯瞰。
蜿蜒山路上,几辆全黑轿车像沉默的硬壳甲虫,缓缓停在别墅院门外。
车窗贴死黑膜,车身无标识。
那股傲慢危险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罗马”的味道。“秃鹫”罗西的嗅觉。
潘宁抓紧铁栏杆,指节泛青。
她回头看一眼仿佛对危险一无所知的谢焰。阳光照在他身上,黑线藏在他衣下。
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得结冰。
想动他?除非从尸体上踏过去。
“哈维尔。”
她对着楼下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肃杀之气刺骨。
“开门。接客。”
不管来的是神是鬼,这时候打扰他。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