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了一切。身后入口处那点微光迅速缩小,最终被蠕动的阴影彻底吞噬。甬道向下倾斜的角度颇为陡峭,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岩石风化的粉尘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古旧金属锈蚀后的腥甜。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唯有水珠从头顶岩缝滴落、敲击在积水面上的单调声响,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江望舒走在最前,逆轨感知如同夜行的蝙蝠,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周围的轮廓。甬道宽约五尺,高约一丈,四壁开凿痕迹粗糙,年代久远,石质与上层墓穴相同,但这里的侵蚀更为严重,裂缝遍布,不时有冷风从缝隙中钻出,带来更深处的阴寒。她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时序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既维持着自身的平衡,也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涟漪般向前方扩散,探测着路径的稳定与潜在的陷阱。
顾清晏紧随其后,一只手轻轻拉着江望舒的衣角,另一只手虚按在胸口,织梦心镜的光芒内敛到极致,只在瞳孔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她的感知更多地侧重于能量流动与情绪残留。此地的黑暗并非纯粹的光线缺失,更像是一种具有活性的、能吞噬光线与灵觉的物质,让她的织梦感知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延伸范围大大受限。她只能勉强感知到附近石壁中残留的、极其稀薄的、属于久远年代的疲惫、麻木以及一丝隐晦的恐惧情绪碎片,仿佛曾有无数的工匠或囚徒在此劳作、消亡。
被江望舒以一股柔劲提在手中的鸦羽,气息愈发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也低不可闻。他残存的生命力正如风中之烛,全靠江望舒渡入的那道时序之力维系。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寂静的甬道中发出嗒、嗒的轻响,为这死寂的旅程增添了一分不祥的韵律。
下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这条甬道没有尽头。然而,江望舒的脚步却微微一顿。逆轨感知捕捉到,前方约十丈处的甬道两侧,各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壁龛,龛内似乎矗立着某种东西,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与上层石殿守卫同源的冰冷波动。
她抬手示意,顾清晏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江望舒将鸦羽轻轻放在身后干燥些的石阶上,自身则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去,逆轨感知凝聚成线,仔细探查那两个壁龛。
壁龛深约半丈,内部各站立着一尊缩小版的石像,高度仅及常人腰部。石像的雕刻风格与上层如出一辙,皆是身披简陋甲胄、面容模糊扭曲的战士形象,手中持有已锈蚀殆尽的武器残骸。它们眼窝处空空如也,并未像上层石像那般有红芒亮起,似乎处于完全的沉眠状态。但石像表面刻满了比上层更为复杂、精细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某种能量导引结构,此刻正从四周的岩石中汲取着微乎其微的地脉死气,维持着一种最低限度的警戒状态。
是哨兵。或者说,是某种预警装置。
江望舒退回原处,对顾清晏微微摇头,示意前方有禁制,需谨慎绕行。她仔细观察甬道顶部和两侧墙壁,发现壁龛前方的石壁颜色略有差异,质地更为细腻,逆轨感知深入探查,察觉到一层极其薄弱的、与石像能量相连的能量膜覆盖其上,任何带有生人气息或较强能量波动的物体穿过,都可能触发警报,唤醒石像。
无法强行突破,只能寻找能量膜的薄弱点或利用其特性。她目光落在脚下缓慢流淌的积水上。水是死物,能量反应极低。她示意顾清晏跟上,自身则运转时序之力,将周身气息彻底隔绝,同时引导脚下积水,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包裹住鞋履,如同滑行般,紧贴着能量膜下方、积水表面之上不到一寸的缝隙,缓缓向前移动。顾清晏有样学样,织梦之力收敛锋芒,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跟随。
通过能量膜时,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排斥意味的扫描感拂过身体,但得益于极致的收敛与水膜的隔绝,并未引起反应。两人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道警戒线。至于昏迷的鸦羽,江望舒则以一股柔和的时序之力将其全身包裹,如同运送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平稳地送过了警戒区。
就在她们穿过警戒线,继续下行不过数步,即将脱离石像感应范围时,异变突生。
并非她们触发了警报,而是来自甬道更深处的下方,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仿佛无数细碎金属片相互摩擦的窸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律性。
紧接着,一股阴冷、潮湿、带着腐臭气息的气流从下方涌了上来。气流中夹杂着细微的、闪着磷光的尘埃。
江望舒瞳孔微缩,逆轨感知瞬间捕捉到气流中蕴含的异常——那是某种群居性的、以岩石和能量为食的微小生物活动时产生的孢子和分泌物。它们通常栖息在极深的地底,对活物气息和能量波动极为敏感,且具有强烈的侵蚀性。
“匿息,避让。”她低喝一声,一把拉住顾清晏,同时将鸦羽拽到身边,身形急闪,紧贴在甬道一侧一处较为深邃的裂缝阴影中。时序之力全力运转,在三人周围布下一层扭曲光线与隔绝气息的屏障。
几乎在屏障成型的下一秒,下方的窸窣声已至眼前。只见一片灰白色的、如同潮水般的虫群从甬道深处涌来,它们个体微小,形如瓢虫,甲壳上却布满尖刺,口器不断开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虫群覆盖了整个甬道的地面与墙壁,所过之处,石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连岩石表面都被啃噬出细微的痕迹。它们对近在咫尺的江望舒三人毫无察觉,径直涌过,朝着上方的警戒线方向而去。
虫群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完全通过,窸窣声逐渐远去。江望舒撤去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她看向虫群来的方向,目光凝重。这些虫群的出现,意味着下方并非安全的避难所,可能存在着更复杂、更危险的生态系统,或者说……毁灭系统。
正当她准备继续前行时,身后那两尊石像壁龛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砾滚落的“喀啦”声。
江望舒猛地回头,逆轨感知瞬间扫过。只见那两尊石像依旧矗立在壁龛中,眼窝空洞,并无苏醒迹象。但在它们脚下,刚刚被虫群爬过的地方,有几块原本镶嵌在石壁上的、不起眼的黑色鹅卵石,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裂纹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一闪而逝。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充满恶意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以那几颗鹅卵石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那波动并非针对江望舒三人,而是向着甬道上下两个方向传递,仿佛在发送某种无声的警报。
不是石像被唤醒,而是某种更隐蔽的、与石像警戒系统并联的次级预警机制,被刚刚经过的虫群无意间激活了!
虽然这波动极其微弱,但在这死寂的甬道中,无异于在黑夜中点燃了一炷香。谁也不知道,这微弱的警报,会引来什么。
江望舒眼神一凛,不再迟疑。
“走。”
她提起鸦羽,与顾清晏加快脚步,向着更深沉的黑暗下行而去。身后的甬道,重归死寂,只有那几颗裂开的鹅卵石,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