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汉昌城内灯火零星。
耿毅带着四名心腹士卒,提着几坛烈酒并几包熟肉,再次来到北门。
那韩伍长见是白日里慷慨的“商队护卫”去而复返,还带着酒肉,虽有些诧异,但闻着那酒肉香气,肚里馋虫早已被勾起。
“韩伍长,诸位军爷。”
耿毅满脸堆笑,将酒肉放在值房案上。
“白日里承蒙关照,俺家郎君心里过意不去,特命小的再备些酒肉,给诸位夜宵添点滋味。这春寒料峭的,值守辛苦,喝点酒暖暖身子。”
韩伍长见又是酒肉,心中警惕又去了几分,推辞道:
“耿兄弟,这……这如何好一再叨扰?值守期间,实在不宜……”
耿毅笑道:“伍长放心,就这点酒,助助兴,绝不误事。俺们商队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了,临行前略表心意,您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俺们了。”
说着,已拍开泥封,浓郁酒香再次弥漫开来。
其余守军本就懈怠,见有酒有肉,哪还忍得住,纷纷围拢过来。
韩伍长拗不过众人期盼,加之自己也馋酒,便半推半就道:
“既如此……弟兄们,便再谢过王公子和耿兄弟美意!只是……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啊!”
众人轰然应诺,当即你一碗我一碗,就着熟肉,畅饮起来。
耿毅与四名名手下在一旁殷勤劝酒,言语奉承,不多时,便将这一伍守军,连同韩伍长在内,灌得东倒西歪,醺醺欲醉。
看看时辰将近子时,城外依旧一片寂静。
耿毅借口透气,走出值房,于墙垛僻静处取出怀中火折子,迎风晃燃,向着城外预定方向,连续举了三下。
片刻之后,城外漆黑的密林中,骤然亮起三点微弱的火光,回应了一下,随即熄灭。
耿毅心中大定,返回值房。
见韩伍长已是鼾声如雷,其余兵卒或伏案,或倚墙,皆沉醉不醒。
他与四名手下交换眼色,悄然掣出腰间暗藏的短刃,眼中寒光一闪。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门外,王曜、李虎、田敢、纪魁率领一千精锐,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逼近城门。
见到城内信号,王曜深吸一口气,对身旁诸人低声道:
“时机已到,动手!”
李虎低吼一声,如同猛虎出柙,率先冲向城门。
田敢、纪魁亦各执兵刃,紧随其后,身后数百健卒如同决堤之水,涌入那洞开的城门。
城内,耿毅听得门外传来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知是王曜等人已到。
他再不犹豫,与四名手下同时发力,手中短刃寒光闪动,迅速结果了那几名烂醉如泥的守军性命。
王曜、李虎迅速与耿毅及那四个老卒汇合,耿毅简短禀报:
“参军,北门已控,守门兵丁悉数解决。”
王曜点头,拍了拍耿毅肩膀:
“做得很好。”
他按剑立于门下,目光沉静地扫过这座即将易手的城池,对身旁的田敢、纪魁令道:
“田敢,率你本部直扑县衙,务必生擒范秉,若有抵抗,格杀勿论!纪魁,抢占武库,控扼城中十字通衢,凡有异动者,立斩!我领两队兵在此接应姜军主,而后直奔城内兵营!”
“遵命!”
田敢、纪魁慨然应诺,各自在一名耿毅手下老卒的指引下马上分头行动。
王曜又转身对李虎道:
“虎子,随我去城头,招呼姜军主他们进城!”
李虎瓮声应是,提刀护卫在王曜身侧。
耿毅赶紧招呼剩余两名手下,紧随王曜,登上北门城楼。
王曜命人将三支火把依次点燃,由三名健卒分别立于城垛之后,依着约定,同时将火把高高举起,在空中奋力划了三个巨大的圆圈,随即迅速压下,隐匿火光。
片刻后,再次举起,重复方才的动作。
如此三次,那明灭有序的火光信号,在浓稠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直指城外密林方向。
城外密林中,姜飞早已按捺多时。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汉昌北门城头,见那预定的火光信号如约而起,明灭三转,复又再三,这位面容冷峻的军主眼中顿时精光暴涨,霍然起身,低喝道:
“信号已显!全军听令!即刻随本将入城!”
姜飞一马当先,冲至门下,与迎上的王曜迅速会合。
二人不及寒暄,姜飞目光扫过城头上下已尽在掌控的局势,对王曜的当机立断微露赞许,随即沉声道:
“子卿,北门交由耿毅队主固守,你我即刻率主力直取城内兵营!务必在天明前彻底掌控全城!”
王曜颔首,对耿毅嘱道:
“耿队主,此门乃我军退路,万不可失!”
耿毅慨然应诺,率其麾下七十余卒迅速布防,扼守要冲。
当下,姜飞、王曜、李虎合兵一处,除去留守北门及分派给田、纪两部的兵力,尚得千余锐卒,如同出鞘利刃,默然无声却杀气腾腾地刺向城西兵营所在。
与此同时,县衙方向已传来兵戈交击与叱喝之声。
田敢一马当先,率部如狼似虎般撞开县衙大门。
院内少数值夜衙役甫一照面,便被如潮涌来的秦军砍翻在地。
田敢直扑后堂,一脚踹开寝室房门,只见汉昌令范秉正自榻上惊坐而起,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待看清眼前明晃晃的刀剑与田敢那杀气腾腾的面孔,顿时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颤声道:
“尔……尔等是何人?竟敢夜闯县衙?”
田敢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大手一挥,两名健卒上前如提鸡仔般将范秉拖下床榻,捆缚结实。
正当此时,后院墙头传来一阵窸窣异响。
田敢心念电转,厉喝一声:
“后院有人!”
亲自率数卒疾扑过去。
果见一条黑影正手足并用地攀上墙头,欲翻墙而逃。
田敢眼疾手快,抄起地上一块碎石奋力掷去,正中那人腿弯。
黑影“哎呦”一声,跌落下来,尚未爬起,已被数把环首刀架住脖颈。
火把照耀下,见此人身着夜行衣,面容精悍,正是日间与范秉密谈的晋参军莫文渊。
他见事败,目光怨毒地瞪了田敢一眼,颓然垂首。
纪魁那边进展更为迅猛。其所部皆是剽悍敢战之士,一路如疾风扫落叶,沿途偶有巡更夫役或零星兵卒,未及反应便被缴械制服。
武库守军本就不多,且疏于防范,纪魁部骤然而至,破门直入,未费多少周章便控制了库房,将内中囤积的兵甲器杖尽数掌控。
随即分兵把守城中几条主干道路,设下路障,严禁等闲人等通行,汉昌城的心脏脉络,顷刻间已被扼住。
姜飞、王曜引军扑向城西兵营。
那兵营占地颇广,以木栅围成,内中约有四五百本郡兵卒驻扎。
此刻营中大多兵丁尚在睡梦之中,唯有哨楼之上零星灯火,值守兵卒亦是昏昏欲睡。
大军逼近营门,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终是惊动了营内。
一阵慌乱的锣声响起,夹杂着军官的呵斥与兵卒懵懂的叫嚷,营中顿时如同炸开的蜂巢。
只见一个身着皮甲、身形微胖的幢主提刀冲出营帐,一面系着腰间革带,一面气急败坏地呼喝,试图召集兵卒抵抗。
奈何仓促之间,响应者寥寥,且多数兵卒衣甲不整,兵器在手却面面相觑,显是斗志全无。
那幢主见秦军势大,己方混乱,心中惊惧交加,却仍强自镇定,挥刀指向营门外黑压压的秦军,嘶声喊道:
“弟兄们!休要慌乱!不过是些流寇宵小,随我杀退……”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县尉孙泰,此刻目光闪烁,见秦军自四面八方杀来,己方则毫无战心,心中瞬间权衡利害。
电光石火间,他把心一横,猛地拔出腰间环首刀,暴喝一声:
“吴雄误我!降者不杀!”
刀光一闪,竟从侧后狠狠捅入吴雄腰肋!
吴雄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孙泰。
“你......你个叛徒!”
吴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惶惑的营中兵卒更是目瞪口呆。
孙泰一脚踢开吴雄尸身,高举血淋淋的环首刀,运足中气对众兵卒喊道:
“诸位弟兄!大秦王师已入城,范秉勾结晋寇,罪证确凿,已然伏法!我等皆是大秦子民,岂能从逆?此刻弃械归顺,王师必不加罪!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他平日在这城中虽非最高长官,却也有些威望,加之此刻群龙无首,吴雄又血溅当场,众兵卒本无死战之心,闻言顿时纷纷抛下手中兵器,跪地请降。
偶有几个吴雄亲信欲要反抗,也被周围降兵或孙泰亲信迅速制住。
姜飞、王曜在外看得分明,见营内已降,遂令大军止步,仅带数十亲兵与李虎步入营中。
孙泰连忙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
“罪员汉昌县尉孙泰,率全营将士,恭迎王师!逆酋吴雄已然伏诛,请将军收纳!”
姜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降卒,沉声道:
“孙县尉深明大义,反正有功,本将记下了,所有弃械者,一律免死,原地待命!”
王曜此时迈步上前,扶起孙泰,温言道:
“孙县尉请起,今日之事,多亏县尉当机立断,免去一场干戈,保全了许多性命。”
火光跃动,清晰地映照出王曜的面容。
孙泰抬头,待看清眼前这位年轻将领的相貌,赫然正是白日酒肆中那位忧心忡忡的“关中商贾王京”,顿时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半晌方结结巴巴道:
“你……你竟是?!”
一股寒意自脊椎直冲头顶,暗呼侥幸不已,若白日稍有怠慢或此刻迟疑,此刻地上躺着的,恐怕就不止吴雄一人了。
他连忙再次躬身,语气愈发恭敬:
“卑职……卑职有眼无珠,白日竟未识得将军真颜,万望恕罪!”
王曜淡然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孙县尉不必如此,你弃暗投明,便是功臣。”
随即对姜飞道:“姜军主,营中既已归顺,当速派可靠之人接管,清点人数兵器,稳定军心。”
姜飞应允,立刻分派麾下军官处置降卒事宜。
此时,田敢、纪魁亦先后遣人来报,县衙已彻底控制,县令范秉、晋人奸细俱已擒获;武库、要道皆在掌握,城内未发生大规模骚乱。
至此,汉昌城的主要枢机,不过大半个时辰,已尽数落入秦军掌控之中。
东方天际已微露鱼肚白,城中百姓被这一夜间的兵马调动与零星厮杀惊扰,大多门户紧闭,胆战心惊,唯闻犬吠零星。
王曜与姜飞略作商议,认为当务之急乃是安定民心,宣示王师吊民伐罪之意,以免生出不必要的恐慌与流言。
姜飞坐镇兵营,处理降军事宜,并派出多路小队巡弋全城,弹压可能出现的趁火打劫之辈。
王曜则携李虎,与刚刚奉命赶至的刺奸郭邈、以及主动请缨协助安抚地方的县尉孙泰,一同走上汉昌街头。
郭邈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按刀而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寂静的街巷与偶尔探头张望的百姓。
孙泰则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官服,努力挺直腰板,只是眼神中对王曜的敬畏之色挥之不去。
王曜沉声对二人道:
“郭刺奸,孙县尉,即刻派人沿街鸣锣,宣告全城:汉昌令范秉,暗通晋寇,图谋不轨,今已伏法。我大秦王师入城,只诛首恶,不扰良民。所有百姓,各安其业,勿得惊慌喧哗,违者以乱民论处!另,着孙县尉带领熟悉本地情况的衙役,协同我军士卒,宣讲安民告示,尤其要说明我军军纪,绝无抢掠奸淫之事!”
郭邈拱手领命,语气依旧平板无波:
“卑职遵令。”
随即转身点齐手下刺奸吏士,分赴各条街巷。
孙泰则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这可是他戴罪立功、在新主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他连忙召集起那些战战兢兢、幸免于难的衙役胥吏,亲自带队,沿着汉昌城最主要的东西大街与南北通衢,一边敲响铜锣,一边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声嘶力竭地高声宣告:
“各位乡亲父老听真——!县令范秉,勾结晋贼,罪大恶极,现已伏法!大秦王师入城,铲除奸逆,保境安民!王师有令:所有百姓,各归其家,各安其业,切勿惊慌,切勿听信谣言!王师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若有扰民者,军法从事——!”
清冷的晨风中,这锣声与宣告声穿透薄雾,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传入一扇扇紧闭的门窗之后。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渐渐地,一些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窥视,见街上行走的秦军队伍虽肃杀,却并无踹门入室、抢掠财物的举动,反而是那熟悉的孙县尉在竭力安抚,心中惊惧稍减。
郭邈率领的刺奸队伍则更为冷峻,他们沉默地巡行于街巷之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一切可疑迹象。
偶有地痞无赖欲趁乱生事,或是几家商铺遭溃兵骚扰,皆被他们以雷霆手段迅速弹压,为首者当即锁拿,毫不容情。
其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作风,很快便震慑住了潜在的宵小,也使得惶惑的人心逐渐趋于安定。
王曜与李虎立于一处稍高的街肆台阶上,望着郭邈与孙泰两队人马渐行渐远,锣声与宣告声犹在耳畔。
城中骚动初定的气息,混合着清晨的寒意与未散尽的硝烟味,扑面而来。
李虎低声道:“曜哥儿,这城,算是拿下了。”
王曜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南方阆中方向,深邃难测。
拿下汉昌仅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救援毛秋晴与应对毛穆之晋军主力的恶战,仍在未知的前方。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对李虎道:
“虎子,传令下去,让弟兄们轮流休整,饱餐战饭,严加戒备,更艰难的战事,恐怕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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