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感觉自己像是在炭火上烤,又像是沉在冰窟里。一会儿热得浑身毛孔都在喷火,五脏六腑都要烧成灰;一会儿又冷得骨头缝里都结了冰碴子,牙齿嘚嘚地打架,止都止不住。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着水听人说话,又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脑子里爬。
他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在黑暗里浮沉。偶尔能感觉到冰凉的布巾擦过额头,能听到若卿带着哭腔的、压得低低的呼唤,还有文仲和夜枭模糊的、快速的交谈声,那些词句断断续续飘进来:“高烧不退……伤口溃烂……脓毒……怕是撑不住……”
撑不住?赵煜在昏沉里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皮僵硬得动弹不了。撑不住也得撑。还没到时候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液体被灌进他嘴里。那味道冲得他喉咙一紧,差点吐出来,但被人用力按着下颌,硬是咽了下去。是药?还是什么别的?
液体下肚,像是一团火顺着食道烧下去,然后在胃里炸开。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赵煜猛地侧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出来的都是些清水和胆汁,混着点黑色的药渣。但吐完之后,那股昏沉欲死的感觉,竟然退去了一些,脑子也清楚了些。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若卿正红着眼睛,用布巾擦拭他嘴角的污物。文仲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药碗,脸色依旧凝重。
“殿下,您醒了?”若卿声音发颤。
“你给我……喝了什么?”赵煜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是……是我。”若卿低下头,小声说,“我把那个……那个‘褪色的燕子煎药配方碎片’……还有‘褪色的苔藓球碎片’,混在一起,煮了水……”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知道这做法有多冒险。
用两个残缺、褪色、可能被篡改过、甚至可能有毒的配方碎片,煮水给他喝?赵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奇怪的是,那股要命的高烧感确实退了些,虽然身体还是虚软无力,伤口也还疼,但至少神志清醒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也淡了。
“胡闹……”他挤出两个字,但语气里没什么责备的意思。死马当活马医,居然真有点用?还是只是暂时的回光返照?
“殿下,感觉好些吗?”文仲蹲下身问。
“死不了。”赵煜喘了口气,尝试着用手肘撑起身体。若卿赶紧扶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卷起来的薄毯。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又让他眼前发黑,缓了好一会儿。
“什么时候了?”他问。
“已时了。”文仲回答,“快到中午了。”
冬月初六的中午。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外面……怎么样了?”赵煜看向夜枭。夜枭一直靠在门边阴影里,像尊沉默的石像,此刻才开口道:“永丰仓周围增加了守卫,尤其是地下通道入口,换了三班人,都是生面孔,眼神很硬,像是军中老卒。溶洞里的动静小了,黑袍人似乎在休息,为晚上养精蓄锐。胡四和陈擎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人手都潜伏在预定位置。韩猛也给了回信,他会在戌时三刻,以‘清剿北狄奸细’为名,带着他那一队心腹弟兄在永丰仓附近巡街,制造第一波混乱。”
戌时三刻……那是在子时之前,用来试探和吸引注意力的。
“文主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宫?”赵煜问。
“申时。”文仲说,“那时候宫里各衙门开始准备晚膳,人员走动频繁,守卫相对松懈些。我已经挑了两个最擅长潜行和开锁的影卫,我们从西苑枯井那边的备用通道进去。影卫已经提前去探过路,通道入口被乱石堵了一部分,但还能通行,里面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应该没被发现。”
“小心。”赵煜叮嘱,“无论如何,子时之前必须出来,到永丰仓附近汇合。如果出不来……”他顿了顿,“就自己想办法保命,不用管我们。”
文仲点头:“老奴明白。”
“夜枭,”赵煜转向黑衣人,“溶洞顶那根铜锥,你有把握在混乱中上去破坏它吗?”
夜枭沉默了一下:“我一个人,很难。需要有人制造更大的动静,把血池周围的守卫,尤其是那几个黑袍人,引开至少二十息。”
二十息……不长,但在那种环境下,每一息都可能是生死之别。
“我来。”赵煜说。
“不行!”若卿和文仲同时反对。
“殿下,您这身体……”文仲急道。
“正因为这身体,去了也是累赘。”赵煜苦笑,“但吸引注意,不一定非要动手。”他看向若卿怀里的包袱,“我们不是还有些……能制造动静的‘破烂’吗?”
若卿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赵煜的意思。她打开包袱,看着里面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发黑的采血瓶碎片……对蚀力者有剧毒反应。褪色的狂战士符文碎片……可能引发狂暴。褪色的隐身术卷轴碎片……微弱的光学扭曲。磨损的钩爪……生锈的缝衣针线盒……还有那些更早的、几乎没用的东西。
怎么用这些东西,在守卫森严、蚀力弥漫的溶洞里,制造出足够引开黑袍人二十息的动静?
“需要计划。”夜枭说,“很细致的计划。”
“那就现在计划。”赵煜咬牙忍着伤口的抽痛,“文主事,你去准备进宫的事。夜枭,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溶洞内部的结构,尤其是血池周围守卫的站位、巡逻路线、黑袍人的位置。若卿,把包袱里所有可能产生光、声音、烟雾、或者刺激性气味的东西都挑出来。”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文仲去整理装备,挑选影卫。夜枭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重现溶洞的每一个细节。若卿则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部倒在石桌上,一件件仔细查看。
赵煜靠在墙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考。高烧虽然退了些,但头痛依旧,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转动起来嘎吱作响。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可能撑不到仪式结束,但必须撑到夜枭破坏铜锥的那一刻。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一点点流逝。午时过了,申时快到了。
文仲已经准备好,和两个挑选出来的影卫站在门边。两个影卫依旧沉默,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毫无波动的眼睛。
“殿下,老奴这就出发。”文仲对赵煜行礼。
“保重。”赵煜看着他,“一定要回来。”
文仲重重点头,带着两个影卫,悄无声息地离开石室,消失在甬道深处。
石室里只剩下赵煜、若卿和夜枭。夜枭已经画出了一张极其简略但关键的溶洞结构草图,用炭笔画在地上。
“这里是血池,直径三丈。周围九根石柱,绑着活人。晶石倒悬在血池正上方五丈处。铜锥在晶石正上方岩壁里,嵌得很深。”夜枭用一根细树枝指着草图,“黑袍人一共五个,通常围坐在血池东侧的一个石台边,似乎在维持某种阵法。普通蚀力死士大约三十个,分散在血池周围十步外,站位固定,很少移动。还有大约二十个工匠和搬运工,在溶洞边缘活动,但子时前后,他们可能会被清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溶洞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我们进来的通道,在西北角,有重兵把守。另一个是那道厚重的铁门,在东南角,一直紧闭,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们要从西北角通道进去。”赵煜说,“但硬闯不行。得等胡四和陈擎他们在外面制造混乱,吸引外层和中层守卫的注意力。然后我们趁乱摸进去。进去之后……”
他指着血池西侧,那里有一片嶙峋的钟乳石丛。“这里,能隐蔽吗?”
“可以。”夜枭点头,“但距离血池有十五步左右,中间是开阔地,没有遮挡。”
“十五步……”赵煜沉吟,“若卿,那个‘褪色的隐身术卷轴碎片’,如果撕开,效果能覆盖多大范围?持续多久?”
若卿拿起那块羊皮纸碎片,不确定地说:“描述说……‘使使用者身影变得略微模糊’……可能……只对一个人有效?而且只有几息?”
效果微弱,范围小,时间短。但也许……够了。
“夜枭,你潜伏到钟乳石丛后面。我和若卿想办法摸到更近一点的地方,然后我用这个碎片,制造一点短暂的光学扭曲,吸引黑袍人的注意。他们肯定会过来查看。这时候,你从反方向,用那个‘磨损的钩爪’和绳索,想办法快速攀上溶洞顶,破坏铜锥。”赵煜说出他的想法。
“太冒险。”夜枭直接否定,“您和若卿姑娘根本没有战斗能力,一旦被黑袍人发现,瞬间就会死。而且,碎片效果太弱,未必能引开他们。”
“那就加点别的。”赵煜目光落在那些“发黑的采血瓶碎片”上,“把这些碎片,扔向血池或者蚀力死士。它们对蚀力有剧烈反应,一定能引起骚动。”
“那会暴露你们的位置。”夜枭说,“而且,碎片数量不多,效果范围有限。”
“所以需要时机。”赵煜坚持,“就在韩猛和胡四他们制造的混乱达到顶峰,溶洞里守卫也有些分心的时候。我们制造一点小骚动,黑袍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你行动。”
夜枭看着赵煜因为高烧而潮红、但眼神异常执拗的脸,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好。”
计划粗陋,漏洞百出,成功的希望渺茫。但就像赵煜说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们需要有人在外面接应,处理掉通道入口的守卫,确保退路。”夜枭说。
“影卫。”赵煜说,“留下四个影卫,负责清除通道入口的守卫,并在我们得手后,掩护我们撤退。”
“可以。”
大致方案定下,接下来是更琐碎的准备。若卿把“发黑的采血瓶碎片”小心地用布包好,分成几个小包,方便投掷。又把“褪色的隐身术卷轴碎片”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夜枭检查了“磨损的钩爪”的绳索,虽然老旧,但还算结实,承重一人应该没问题。赵煜则把“禁卫符”贴身藏好,右手掌心的令牌似乎也感应到决战将近,持续传来温热的脉动。
就在他们忙碌的时候,若卿整理包袱的手忽然又停住了。
她慢慢从包袱内衬的角落里,抠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东西。
那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乳白色晶片。晶片边缘很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碎裂下来的,对着光看,里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光晕在缓缓流转。
“这……”若卿呆住了。又是新的?
赵煜的虚拟屏幕同时浮现。哦,对了,新的一天,抽奖。
【获得物品:褪色的隐形女神的祝福(碎片)】
【物品描述:一片来自某个古老女神雕像的微小微光碎片,本身蕴含着极其微弱的、隐匿与欺骗的神性残留。】
【来源游戏:《黑暗之魂》系列(拟态\/隐形相关)】
【效果:携带此碎片,可能会使携带者在静止不动时,获得极其微弱的存在感降低效果(更容易被忽略),效果微弱且不稳定,对移动目标无效,且可能因碎片微小而毫无作用。】
隐形女神的祝福碎片……又是《黑暗之魂》的东西。效果是静止时微弱降低存在感,而且可能没用。赵煜已经麻木了。他接过这片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晶片,看了看,递给若卿:“一起带上吧。”
若卿把这片新的碎片也包好,和其他可能用上的东西放在一起。包袱里能用的“武器”又多了一件——虽然看起来依然不怎么靠谱。
申时过了,文仲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石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赵煜的体温又开始慢慢升高,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个小锤子在里面不断敲打。他咬牙忍着,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
酉时初,就在天色开始转暗的时候,木门外传来了急促的、不同于以往的叩击声——是影卫的紧急信号!
夜枭瞬间闪到门边,侧耳倾听,然后快速打开门。一个影卫闪身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半边衣服都被烧焦了,脸上也有烟熏的痕迹。他一进来就单膝跪地,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很快:
“文主事在皇宫遇袭。备用通道内有埋伏,我们中了机关,一名影卫为掩护文主事撤离,殒命。文主事受伤,被我们另一人拼死带出,现藏身西苑一处废殿,但追兵正在搜捕。皇宫内……羽林卫已全面戒严,东西华门紧闭,有大队甲士开往陛下寝宫方向。另外,我们撤离时,听到宫内有巨大钟声鸣响九下,似是……丧钟。”
丧钟?九下?那是帝后驾崩的规格!
赵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眼前一阵发黑。新帝……驾崩了?还是周衡和高顺故意制造的假象?
“文主事伤势如何?”他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在发抖。
“肩胛中箭,箭上有毒,但已服下应急丹药,暂时无性命之忧。”影卫回答,“他让属下传话:皇宫已沦为陷阱,切勿再入。高顺与黑袍人合作,陛下……恐已遭不测。请殿下……务必阻止周衡,否则天下大乱。”
石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炭盆余烬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新帝可能已死,皇宫被控制,文仲重伤被困……坏消息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将他们最后一点侥幸也砸得粉碎。
夜枭看向赵煜,眼神冰冷如刀:“计划必须提前。永丰仓的仪式,可能会因为宫里的‘丧钟’而提前启动。”
赵煜点头,撑着墙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若卿扶住。“传令给胡四、陈擎、韩猛,行动提前!戌时整,各处同时发动!我们……立刻出发,去永丰仓!”
没有时间再犹豫,没有时间再等待。决战,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