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烬是真的不明白。
若是敌人，拔刀便战。
若是朋友，两肋插刀。
但这种微妙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过往的经验。
乾芳若看着他这副完全不开窍、甚至显得有些呆呆的样子。
再对比他之前战斗时那股狠厉决绝的气势，强烈的反差让她忍俊不禁，抿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苍烬彻底没了辙。
他看着乾芳若一会儿似乎生气，一会儿又笑得这般明媚动人。
只觉得比面对杨志江的围攻还要难以应对。
他只能站在原地，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无措，手下意识地又想往头上挠，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意识到自己满手血污，头发也定然脏乱不堪。
乾芳若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见到苍烬看自己看得有些发怔，那双总是透着冷寂的眸子里此刻映着她的身影，她白皙的脸颊不禁微微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
她轻咳一声，掩饰住那一丝不自在，目光落在他狼狈的头上，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轻快的调侃：“好了，别挠头了。”
“满头发的血和灰，都快有味儿了。”说着，她很是自然地从纤细手指上的物戒中取出一方素白洁净、绣着淡淡云纹的手帕，递向苍烬，“拿去擦擦脸吧。”
“你外伤虽好了些，但样子实在狼狈。”
苍烬看着递到面前的洁白手帕，微微一怔。
他习惯了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很少接受他人的东西，尤其是……如此私人的物品。
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声音低沉：“……多谢好意。”
“不过，这个我还是……”他顿了顿，想到了一个理由，也是事实，“我大概不会再来这曲庙书院了，来了……也无法修行。”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乾芳若闻言，递出手帕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看着苍烬，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四位布师的选择……我无法评判对错。”
“但你也无需气馁。”
“没有灵根，并不意味着道途断绝。”
“天地广阔，大道三千，未必一定要走炼气之路。”
“或许，你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想起了他之前战斗时那纯粹而强大的肉身力量。
苍烬猛地抬头，看向乾芳若。
他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鼓励的认可。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划过他冰封的心湖。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谢谢。”
然而道谢之后，他还是将那方未曾接过的手帕，更准确地说，是将递还的动作完成了，虽然手帕并未真正离开乾芳若的手。
“这个……还你。”他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污迹，担心弄脏了那方洁白，语气带着一丝歉意，“是不是被我弄脏了？我……”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找水清洗。
乾芳若看着他这番举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微微后退半步，并没有接手帕的意思，而是轻轻摇了摇头。
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意味：“不是因为这个。”
“你这人……怎么这般单纯耿直？我都说了是送给你的，你还要还回来？那我多没面子呀。”
“啊？”苍烬再次愣住，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和尴尬，“送……送我？这……这怎么好意思……”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他的认知里，如此精致的手帕，显然是女儿家贴身之物，岂能随意赠予陌生男子？
乾芳若见他这副窘迫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抿嘴一笑，眼波流转，解释道：“好了，不过一方手帕而已，就当是……庆祝你今日突破的贺礼？”
“收下吧。”
“至于见面……”她顿了顿，声音轻快了些，“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布师山又不止曲庙一处。”
“潜渊楼、惊蛰台、腾龙阁，这三个地方，你都可以去尝试一下。”
“或许，那里有更适合你的路。”
“潜渊楼……惊蛰台……腾龙阁……”苍烬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名字，原本因被曲庙拒绝而有些沉寂的眼眸，此刻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
是啊，他并非无路可走。
姜枫那家伙不就在腾龙阁吗？
看着苍烬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乾芳若微微一笑，鼓励道：“加油吧。”
苍烬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乾芳若的脸上。
阳光洒在她精致的五官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的目光专注而直接，带着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热度。
被他这般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看着，乾芳若饶是心境平和，此刻也感到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意涌上心头。
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身去，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什么人嘛……哪有这样一直盯着人家女孩子看的……”
苍烬听到她的低语，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冷峻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急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看到他这副害羞又强自镇定的模样，乾芳若心中的那点羞意反而淡了，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时狠厉如狼，有时又单纯笨拙得可爱。
她看了眼天色，收敛心神，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浅淡然：“好了，我真的该去上课了。”
“你也快些回去好好调息休养吧。”
说罢，她不再停留，青色的衣裙微摆，迈着轻盈而稳定的步伐，从苍烬身边走过，向着田珺布师的青田书院方向缓缓行去。
苍烬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明媚的阳光下，山风轻柔地拂过，吹动她青色的衣袂，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姿。
她盘起的发髻一丝不苟，但在金色的光线下，几缕散落的发丝仿佛染上了星辰的光芒，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落叶纷飞，空旷的广场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身影，踏风而行，从容不迫。
光晕在她周身流转，前方的她，美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偶然谪落凡尘。
清冷绝丽，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