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洵低下头,指腹轻轻抹过她的眼角,声音低缓:
“乖,不哭了。那以后,别躲我了,行吗?”
岑青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是泪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躲你吗?因为你一出现,就把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因为你一出现,我的生活就再无平静可言!”
岑青泪眼婆娑,有恨,有怒,其实不是对他,却也不知道是对谁。
她深呼吸一口,吸了吸鼻子,抹掉泪,毅然转身要走。
萧景洵胃部忽然一阵抽痛,他忍住不适,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因为疼痛声音有些发颤:“甜甜,你先回去休息,明天,给我一些时间,我们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他现在身体不适状态不好,她也喝了酒情绪失控,现在不是坦诚相谈的合适时机,萧景洵想为自己争取明天的机会。
岑青脑子嗡嗡作响,心乱如麻。
她不想谈,也害怕谈。
她总觉得他一靠近,就有无尽的麻烦等着她,她极其焦虑,只想逃离。
她用手肘向后顶他,本以为推不开,没想到一下竟挣脱了。怔了怔,挂着泪转身,见萧景洵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按着胃,靠在墙上。
岑青心里一紧,下意识想上前,却硬生生止住脚步。
她忍了再忍,终是转向一旁早已呆滞的杨哥,“杨哥,快送他去医院。他胃出血康复还不到一个月。”
说完,一狠心,转身离开。
已经深夜十点,岑青还不想回房间。
方市是西北城市,但其实也没那么西北,比京市还湿润些。不过冬日仍是很冷的。
岑青只穿了件大衣,冷空气钻进被酒精打开的毛孔,让她清醒不少。她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实在冷得受不了,才回了酒店。
还是不想回房间。按了27层,准备去酒吧自己喝一杯,在酒精里,短暂脱离现实世界一会儿。
酒吧里人不多,女歌手在小舞台上慵懒地唱着歌。
岑青挑了角落的小沙发坐下,先给杨哥发了条信息,问有没有送萧景洵去医院。
杨哥很快回复,说去急诊看了下没大事,刚送他回房休息,但以后确实不能再碰酒了。
岑青没再回,把手机静音扔到一边。点了杯微酸口的白葡,慢慢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坐下一个人。
岑青慢慢抬起眼。
酒吧里光线是昏暗的冷调,她认出来人是谭清许。
岑青笑了,摇摇头。还得是小女孩,真是执着啊。她放下酒杯,笑着问谭清许:“喝什么?”
谭清许婉拒:“不用了,我喝这杯柠檬水就好,谢谢岑小姐。”
岑青向后靠进沙发里:“说吧,这次找我又是什么事?”
经过上次谈话,谭清许也算了解了岑青一点,这次没绕弯子:“我希望岑小姐能拒绝他再狠一些,让他彻底死心。这样我才有机会。”
岑青头很晕,但思维还算清晰。
她知道谭清许觉得她在欲擒故纵,摇摇头说:“谭小姐,你想错了,我没有吊着他。男人只是对得不到的最上心而已。我还是那个意见,你找我没用,你要去找他。”
谭清许认真地看着岑青:“岑小姐,看似他地位高,但实际上,你们的关系全取决于你。”
岑青用手撑住额头,微笑着说:“当然,看你怎么理解男女关系了。某种程度上确实取决于我。男人动了心思,如果一直得不到就总是放不下。得到了,也就放下了。我可以让他得到,大不了睡一次或者多睡几次,他觉得也就那样可能就放弃了。但你不膈应吗?你未来的丈夫,你正在热烈追求他的时候,他却跟我发生关系。”
谭清许问:“你好像不认为他喜欢你?”
“喜欢?”岑青笑了,“你别随便把男人的心动当成喜欢。心动是生理反应,让男人心动很容易。但心动离喜欢,还差得远。喜欢离在一起、离爱,更差得远。”
谭清许说:“你好像也不怎么相信男人。”
岑青反问:“相信男人的什么?为什么要相信男人?相信男人会让我更幸福吗?”
谭清许垂下眼睛,很久没说话。她喝了口水,才再度开口:“岑小姐,你不是在爱里长大的人。你性格温柔,但骨子里有些冷漠。”
岑青没说她说的对还是不对,她喝了口酒,“谭小姐呢,喜欢观察人、琢磨人。这点倒像以前的我。”
谭清许笑了:“我打听过你的一些事,觉得你很厉害。如果能像你,我觉得很荣幸。”她停顿了一下,“其实……你某些方面,也有点像景洵哥。”
谭清许又顿住,释怀地笑了笑:“你们俩……同时都吸引我。抛开景洵哥不谈,我挺喜欢跟你聊天的。”
岑青没接年轻女孩这示好的话。她看着谭清许,脸上仍带着笑:“萧景洵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可惜他没遇上几个好女人。”
“那些留不下痕迹的过客不说,沈睿妍,又自我又任性,又残忍又傲慢。李怡然呢,心地善良,但太懦弱。算起来你是最合适他的。你是个好女人,干净清白,没有任何道德瑕疵,又聪明,只是年纪还小。以你的天分,等人生阅历丰富了,绝对担得起弘杉集团董事长夫人这个名头。”
谭清许问:“那你呢?”
岑青微微睁大眼:“我?我算萧景洵什么人?如果硬要加上我,那我也不行。”她放下酒杯,确实晕得厉害,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大家更希望看到你们在一起,而不是我们。”
“人是论迹不论心的。论迹,我就是个坏女人,疯女人。不会有人关心我有什么苦衷,大家只会觉得,萧景洵这么好一个男人,是我这个坏女人疯女人害得他不得安生。他应该离我远远的,赶紧找个好女人幸福一辈子,别再被我祸害了。”
谭清许不赞成:“其实,只有跟景洵哥关系不好的人才这么想,比如萧伯伯。他真正信任的人,比如超哥,他们是很欣赏你的。但为什么你也把自己说得这么坏?你做了什么吗?”
酒精、疲惫、压抑共同作用,岑青褪去了平日的谨慎与周全,展现出一种消极的坦诚。很多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我做了很坏的事。对你的景洵哥来说,我这辈子都是有罪的,应该赎罪。”
“从爱情这个角度来看,我比沈睿妍好不了多少。我忘恩负义,曾经像沈睿妍一样不尊重他,只想满足自己的私心占有他。他被我们当做战利品,沈睿妍是为了炫耀,而我,是为了证明自己失败的人生不是一无是处……”
“我可以叫你岑青姐吗?我想这么叫你。”谭清许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鼓励我安心追景洵哥,才故意这么说。但我猜,绝对不是你讲的那样。”
“我能看出来岑青姐你不是那种人。你就算有点冷,也可能只是因为心地善良,被伤害了太多次。这种冷,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是为了维护自己世界的秩序。你现在表现得越冷越决绝,就证明你以前受的伤越重。”
岑青笑了:“你真会说话。”她举起杯子。
谭清许用柠檬水和她碰了杯:“岑青姐,我不算多了解你们俩,但我有个直觉,只有他能走进你心里,也只有你能走进他心里。”
岑青说:“谭小姐,这不重要。爱情已经不是我这辈子最要紧的事了。我只想要平静,想要安稳。”她有点累了,想结束谈话:“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谭清许有点犹豫,“你真的愿意帮我吗?这也许会让景洵哥很生气,对你失望。”
“说吧,你再犹豫下去我要反悔了。”岑青轻声说。
谭清许咬了咬下唇,终是说:“我看到有人送他回房间,他似乎病了,看起来很难受,我想去照顾他。”
岑青说:“直接带着你准备的东西去敲门吧。以前追他的人,都很有热情和毅力。你要是碰他一点冷脸就退缩,那你不可能追到他的。”
谭清许说:“我敲过了。他一看是我,就让我回家。可我觉得他真的需要人照顾。岑青姐,我知道你能敲开他的门。你帮帮我,帮我敲开他的门,让我进去。”
喝了高粱酒又喝了白葡,岑青这会儿是真的晕得厉害。
出电梯时脚下踉跄了一下,谭清许扶着她,一直走到萧景询的房间门外。岑青示意谭清许让开,女孩便提着那个精致的保温饭盒,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岑青抬手按门铃。
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动静。她以为他已经睡了,正打算放弃转身离开,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萧景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头发有些蓬松,脸色在廊灯下显得苍白,没什么精神。见到是她,勉强牵了下嘴角,侧身让开:“进来吧。”说完便径自转身走回房间,在床沿坐了下来,又慢慢躺了回去。
岑青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走进去。
她看了看他的脸,似乎还是虚弱,轻声问:“想吃点什么吗?”
萧景洵将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上,闭着眼,声音有气无力:“清淡的,都可以。”
岑青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说完,她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岑青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是杨哥那高粱酒甲醛没处理干净,还是白酒混着白葡的后劲上来了,胃里翻腾,脑袋像是被重锤敲过,闷痛不已。
昏昏沉沉间,她做了一个更失策的决定,洗了个澡。
热水让血液循环加速,酒意反而冲得更猛。
洗完澡出来,头晕得几乎站不住,浑身乏力。勉强拿起吹风机胡乱吹了会儿头发,发梢还半湿着,身上只裹着浴袍,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又睡不踏实。头像要裂开似的疼,意识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兔子,在漆黑的森林里被猎人追赶。
她拼命地逃,逃进林间一栋小木屋,反锁上门,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猎人追到门外,开始疯狂地按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门铃声穿透梦境,与现实重叠。
岑青猛地惊醒,心脏狂跳。迟钝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有人在按她房间的门铃。
脑袋还是一片混沌,酒精的后劲和被打断的浅眠让她根本无法思考。糊里糊涂地爬起来,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连猫眼都没看,下意识地就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大力便从外袭来,猛地将门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室外的冷气卷入,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反锁。
紧接着,她被他一把推到门旁的墙壁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她连惊呼都来不及,但这一撞一吓,酒倒是醒了几分。
房间内极其昏暗,只有浴室门未关严,镜前灯漏出一圈昏黄的光晕,漫到门口已十分稀薄。
男人就沉静地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在裤袋,就像那天在酒吧走廊里惩罚郭雄时那样,背光而立,阴影完全将她笼罩。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无声中明确散发出巨大的怒意。他也没有控制她,可无形的威压让她动弹不得。
恍惚间,她又变回了梦里那只兔子,被猎人堵在墙角,吓得浑身僵直。
他终于开口,语气可以说是平静,但字字透着寒意:“我给你开门,你让谭清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