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方舟撕裂云层,如一颗坠落的星辰砸向已成废墟的方舟山基地。
舰桥内,幽爪紧盯着导航屏幕上的地形数据——曾经ImAc东亚总部的宏伟建筑群,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深不见底的裂痕。顾风行仪式引发的能量暴走,将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但星旅者加固过的地下结构依然完整,像一座倒置的钢铁坟墓,深埋在山体之下。
“侦测到高浓度深渊污染残留,主要集中在原中央控制塔下方三百米处。”白素看着生命扫描仪上的暗紫色斑块,眉头紧锁,“还有……微弱的意识波动。不是顾风行,更微弱,更破碎。”
“是那些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吗?”阿月轻声问,手中巫祝骨片发出不安的嗡鸣。
“不像。波动特征……更接近‘自动防御程序’或者‘存储意识体’。”白素看向刚被接入舰桥通讯的蔡政烨全息影像,“政烨,莎拉提到的‘备份数据库’,很可能有主动防护机制。”
蔡政烨的影像有些闪烁——他本体的意识依然主要沉在地脉网络的控制界面,此刻只是分出了一小部分算力来沟通。他脸色苍白,眼底却有凝练的光。
“数据库必须拿到。系统老化模块的修复蓝图、星旅者对深渊的原始研究数据,都在里面。”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电子杂音,“幽爪,降落坐标已经同步给你了。那里是原基地的地下交通枢纽入口,结构相对完整。”
“收到。”幽爪推动操纵杆,“全员,做好冲击准备。我们可能会惊动一些……不该醒的东西。”
方舟的着陆足重重踏上焦土,震起漫天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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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玄鸟”号正沿着地脉捷径,向方舟山方向疾驰。
驾驶舱内,张伊人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调息。听潮铃碎片在她颈间微微发光,与她体内重新流动的、虽然微弱但纯净的灵脉能量呼应着。她的脊椎伤口已经被白素远程指导林薇用星旅者医疗凝胶暂时封闭,但本源损耗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的。
“我们比主力舰队早到多久?”她轻声问。
“大约十五分钟。”林薇头也不抬,双手在全息控制台上操作着复杂的界面——她正在同步蔡政烨从地脉网络中提取的方舟山地下结构图,“但问题不是时间,是入口。顾风行在数据库外围设置了‘认知迷锁’。”
她调出一段扫描数据:地下三百米处,一个球形空间被层层叠叠的能量场包裹。这些能量场不是简单的护盾,而是某种“逻辑陷阱”——会根据闯入者的认知模式,动态生成幻觉、记忆错乱、甚至直接修改短时记忆。
“硬闯的话,我们可能会在迷宫里困到精神崩溃。”林薇看向蔡政烨,“你有什么办法?”
蔡政烨的本体坐在后排,双眼紧闭,额头上青筋浮现。他正在同时处理三件事:维持地脉滤网、监控六大墟眼状态、解析方舟山结构图。听到林薇的问题,他沉默了几秒。
“认知迷锁……本质是读取闯入者的思维模式,然后用预设的逻辑悖论进行攻击。”他缓缓说,“顾风行是心理学和符号学专家,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所以我们不能用常规思维进去。”小杰忽然开口。少年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此时抬起头,眼中银光流转,“要用……他想不到的思维。”
“比如?”林薇挑眉。
小杰看向蔡政烨:“蔡叔叔,你在沙盒里做的那个‘编辑器’……能用来编辑我们自己吗?”
驾驶舱内骤然安静。
编辑自己的思维模式——这念头疯狂得让人脊背发凉。
“理论上……”蔡政烨睁开眼,眼底灰色数据流奔腾,“太初之隙可以微调我们的意识参数,芥子环能提供稳定锚点。但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可能会永久改变人格认知,甚至导致自我意识解离。”
“我们有选择吗?”张伊人轻声说,“三天倒计时,现在已经过去四小时了。每浪费一分钟,系统崩溃的概率就增加一分。”
她顿了顿,看向蔡政烨:“而且……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比任何论证都有力。
蔡政烨深吸一口气:“好。但我们需要一个‘安全词’——一个无论如何扭曲认知,都能触发潜意识恢复指令的关键词。这个词必须深入骨髓,与我们的核心记忆和情感绑定。”
“我来提供吧。”张伊人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由水汽凝结的、小小的铃铛虚影,“听潮轩十七代传承的核心咒文——‘潮生’。每一个弟子入门时,都会在心神中种下这个咒印。它不具任何力量,只是一个……回家的路标。”
她将咒文的精神印记,通过接触传递给蔡政烨、林薇和小杰。
“无论认知被扭曲成什么样,只要听到或想起‘潮生’二字,咒印就会自动触发,将你们的意识拉回基准点。”张伊人说,“但记住,咒印只能生效一次。如果再次迷失,就没有回头路了。”
三人点头。
蔡政烨将星辰芥子环的共鸣频率调整到最高,太初之隙的力量开始如手术刀般精准地介入三人的意识结构。这不是修改记忆,而是暂时性地改变思维的‘默认路径’:
将林薇的逻辑理性暂时弱化,增强她的直觉与艺术联想能力。
将小杰的灵性感知暂时收束,强化他的机械与结构化思维。
将蔡政烨自己的工程思维暂时打散,让他进入一种纯然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观察者’状态。
这种颠倒性的调整,会让他们的思维模式变得完全不可预测,从而让顾风行的认知迷锁失去攻击目标。
过程痛苦得如同将灵魂打碎重组。当调整完成时,三人睁开眼睛,气质都已截然不同。
林薇的眼神变得飘忽,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无意义的曲线。小杰则坐得笔直,像一尊雕塑,眼神空洞地分析着驾驶舱内每一个设备的几何结构。蔡政烨则变得异常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着舷窗外掠过的岩壁,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我们走。”张伊人带头走向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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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山地下三百米,认知迷锁入口。
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圆形金属大厅,墙壁光滑,没有任何标识。但当四人踏入的瞬间,周围景象骤然变化。
林薇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数据瀑布,每一个数字都在向她尖叫着矛盾的信息。但她没有试图去解析,只是“感觉”着这些数据的“颜色”和“流动的韵律”,像欣赏一场抽象画展。
小杰看到的,是无数交错的光线构成的复杂机械结构,每一个齿轮都在逆向转动。他没有思考原理,只是本能地开始“计算”这些结构在物理上的平衡点,像解一道纯几何题。
蔡政烨看到的……是一片空白。不是没有东西,而是他看到的一切,都无法在他的意识中留下任何“意义”。墙不是墙,光是光,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接收器,不进行任何加工。
只有张伊人看到的是真实——她看见三人的身体在大厅中无意识地行走、停顿、甚至原地转圈,而她自己则凭借听潮铃的灵脉感知,勉强维持着方向感。
迷锁在“攻击”,但找不到目标。
林薇的直觉思维让它试图制造的“逻辑悖论”变得可笑——她根本不在意矛盾。
小杰的机械思维让它试图唤起的“记忆幻觉”变得无效——他看到的只有结构力学。
蔡政烨的观察者状态则让它彻底“失明”——它无法从一片虚无中提取任何可操作的认知模式。
十分钟后,四人毫发无损地穿过了大厅。前方的气密门自动滑开,露出一个充满淡蓝色光芒的通道。
“认知迷锁通过。”蔡政烨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思维调整已经解除,“但前面才是真正的难题。”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晶体管线连接的大脑——不是生物大脑,而是某种半生物半机械的构造。它还在微微搏动,表面流动着暗金色的数据流。大脑周围,漂浮着数十个全息屏幕,上面滚动着海量的研究资料:星旅者模块蓝图、深渊能量谱分析、人类集体意识场干涉记录……
顾风行的备份数据库。
但在大脑正下方,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ImAc高级研究员制服、头发花白、面容与顾风行有七分相似,但眼神却完全不同的老人。他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
“那是谁?”林薇低声问。
张伊人凝视着老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顾教授……顾风行的父亲,顾怀山。ImAc‘创世项目’的初代负责人,十五年前因实验室事故……‘殉职’。”
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疲惫、充满悲悯的眼睛。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温和而苍老,“风行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显然不是完全的肉体。
“我是顾怀山博士的意识备份,被风行囚禁在这里,作为数据库的‘活体钥匙’和……最后的良知提醒。”老人苦笑,“他用我的记忆和人格模型,构建了数据库的最终防御——除非我能‘真心认可’来访者的理念,否则数据库将启动自毁程序。”
他看向四人:“所以,告诉我,孩子们。你们为什么想要这些知识?是为了成为新的神,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蔡政烨上前一步,没有任何隐瞒,将地脉网络的现状、三天的倒计时、影子帝国的评估、以及他们“引导污染、修复系统”的疯狂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顾怀山静静地听着,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深深的动容。
“用深渊作为手术刀……用污染能量作为燃料……”他喃喃重复,“这想法太疯狂了,但……理论上,竟然有可行性。风行如果有你一半的务实和一半的敬畏,也不至于此。”
他顿了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即使成功修复了系统,之后呢?你们拥有了星旅者的技术,看到了深渊的本质,甚至获得了暂时的管理权限。你们会成为什么?”
蔡政烨看向身边的张伊人,看向通讯频道里等待的幽爪、白素、阿月,看向身后眼神坚定的林薇和小杰。
“我们不会成为神,也不会成为管理员。”他说,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钢铁,“我们只想成为……能让家园继续存在的普通人。”
顾怀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足够了。”他说,“比起我儿子追求的‘完美新世界’,你这个答案……更像‘人’会说的话。”
他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意识体开始发光,变得透明。
“数据库的权限,交给你们了。里面除了技术资料,还有我毕生对‘播种者’和‘实验场’的研究笔记。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另外……”他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小心ImAc内部。风行不是一个人在疯狂。支持他的派系,背后有更深的影子。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地球,而是……整个实验场的‘管理员权限’。”
话音落下,顾怀山的意识体彻底消失。
中央悬浮的大脑停止了搏动,所有晶体管线自动断开。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变得平缓、有序,向蔡政烨开放了全部访问权限。
林薇立刻上前,开始下载关键资料。
蔡政烨则快步走向主控台,调出了顾怀山的研究笔记。
笔记的最后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
【关于‘播种者’的终极推测:】
【他们或许并非刻意创造‘实验场’。】
【‘实验场’可能只是他们某种宏大工程产生的……‘副产品’。】
【我们(所有被观测文明)的存在意义,或许不是被‘测试’,而是被……‘观察能否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孩子在沙坑里建造城堡时,不会在意脚下蚁穴中的蚂蚁如何理解‘天降沙砾’的现象。】
【除非……蚂蚁能举起触角,对孩子的眼睛说:】
【‘我们看见了沙砾之外的你。’】
【那么游戏规则,才会改变。】
蔡政烨盯着这几行字,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幽爪的紧急通讯炸响:
“政烨!方舟山外围出现大量不明信号!不是影子帝国——是ImAc的标识!至少二十艘突击舰正在包围这里!他们发出了最后通牒!”
全息屏幕上,一个穿着ImAc将军制服、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出现。
“蔡政烨,以及所有非法占据ImAc财产的反叛者。”将军的声音毫无温度,“你们涉嫌盗窃最高机密、破坏地球灵脉稳定、并与外星敌对势力勾结。立即交出所有星旅者技术资料及非法获取的管理权限,束手就擒。”
“否则,我们将视你们为人类文明的叛徒……”
“——予以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