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旅者第七前哨的外围锚地，“双子星”人造重力场在休眠模式下调至0.8G标准值。中央生活舱内，柔和的仿自然光照模拟着黄昏时分的光谱。
蔡政烨靠在观察窗旁的座椅上，手中的热茶已微凉。窗外，两座巨大的锚定塔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塔尖延伸出的能量网格在虚空中微微泛着幽蓝的光晕。更远处，被暂时封存的“守望者”方舟静静悬浮，船体上那些古老的损伤在锚地照明下清晰可见。
“还在想执政官最后的话？”
白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素色工装，长发松松束在脑后，手里端着两份加热好的营养餐。
蔡政烨接过餐盒，苦笑：“‘钥匙不止一把，锁也不止一处’——这话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暗示。”
“林薇说，星旅者的高层通讯习惯用多重隐喻。”白素在他对面坐下，小口吃着食物，“可能他们觉得，直白的信息更容易被‘观察者’截获和解析。”
两人安静地吃了几分钟。锚地的生活舱设计显然考虑到了长期驻留者的心理需求：暖色调的墙壁材质会随着时间缓慢变化，模拟日夜节律；空气循环系统中加入了类似植物芬芳的分子，虽然知道是人工合成物，但确实让人神经放松。
“小杰今天开口说话了。”白素忽然说。
蔡政烨抬头：“说什么？”
“‘它们在看，但不敢靠近光。’”白素放下餐具，神色复杂，“阿月陪他在隔离观察室待了一下午。他说小杰说完这句话后，用手指在舷窗的雾气上画了一个符号——林薇核对过，是星旅者数据库中标记‘安全区’的古代符文。”
“不敢靠近光...”蔡政烨咀嚼着这句话，“聚合雏形惧怕某种特定光谱？还是...”
“林薇已经在分析‘守望者’方舟的防御系统日志了。她说方舟在最后时刻启动了某种‘净化协议’，但能量不足只维持了十七秒。”白素顿了顿，“那十七秒里，所有污染迹象都出现了明显消退。”
蔡政烨眼神一凝：“找到协议的具体参数了吗？”
“还在破译。星旅者的安全协议用了七层加密，而且...”白素压低声音，“林薇怀疑，那些加密中有一部分不是星旅者自己设置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播种者。或者说，观察者。
如果整个实验场理论成立，那么星旅者文明很可能也曾在某个时刻察觉到了“被观察”的事实，并试图在自己的技术体系中留下反制手段——那些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解开的加密，或许就是留给后来者的线索。
“对了，”白素收拾餐具时像是随口提起，“李娜请求和你谈谈。她说有些关于ImAc内部架构的信息，可能对分析陈博士的状况有帮助。”
蔡政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你觉得可信度多少？”
“阿月悄悄‘感受’过她的情绪场。”白素声音很轻，“恐惧、迷茫、还有...愧疚。她说李娜潜意识里在反复回想某个实验室场景，画面里有陈博士，还有一个背对着的身影——李娜在意识深处称呼那个人‘教授’。”
“教授...”蔡政烨重复着这个称呼。在陈博士崩溃前的呓语中，这个词也出现过三次。
“安排在明天上午吧。”他最终决定，“让幽爪在场，保持安全距离。你也在隔壁监控生理指标。”
白素点头：“好。”
---
中央研究舱，星旅者数据解析区
林薇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离开主控台了。
她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面前的三块全息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以三种不同颜色标识着解析进度：绿色的是已破解并转译的基础科技树；黄色的是部分破译但需要进一步验证的模块；红色的则是那些带有“异常加密层”的核心数据。
“你该休息了。”
幽爪的声音从舱门处传来。高大的陆战指挥官端着一杯高浓度营养剂走进来，放在控制台边缘。
“还差一点。”林薇没有回头，手指在全息界面上快速划动，“‘净化协议’的第三层加密刚刚解开，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幽爪走到她身后：“什么？”
“协议的基础框架，不是星旅者的技术风格。”林薇调出一组对比图谱，“看这里——能量回路的拓扑结构，用了非标准的多维流形嵌套。这种设计理念更接近...我们之前在‘求知者号’残骸里发现的ImAc实验性引擎。”
幽爪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确定？”
“相似度87%。”林薇放大细节，“但星旅者数据库的创建时间，根据碳同位素测定，至少是六千年前。而ImAc的那份引擎设计图，标注日期是七个月前。”
两人沉默了片刻。
“时间悖论？”幽爪缓缓说。
“或者是...”林薇关闭图谱，调出另一份文件，“技术泄漏。或者说，某种程度上的‘技术馈赠’。”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星图，其中三个坐标点被高亮标注。
“这是陈博士意识深处提取出的记忆碎片——阿月费了很大劲才稳定下来的影像。”林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看这个坐标，认识吗？”
幽爪盯着看了几秒，瞳孔猛然收缩：“木星轨道，‘创世项目’主实验室的预设位置。”
“对。另外两个坐标，一个指向火星背面的隐蔽研究站，另一个...”林薇放大最后那个点，“指向柯伊伯带外围，一个连ImAc公开数据库里都没有记录的深空设施。”
“教授的老巢？”幽爪的声音冷了下来。
“可能性很高。”林薇揉了揉太阳穴，“更关键的是，这三个坐标点的空间分布，与星旅者数据库中提到的‘三角锚定阵列’布局完全一致——那是他们用来稳定超空间通道的基础设施架构。”
幽爪抱臂沉思：“所以ImAc内部有人，可能是这位‘教授’，获得了星旅者的部分技术，并且正在地球上复现？”
“不仅如此。”林薇调出最后一份数据，“还记得陈博士的生物锁吗？那种生物组织与量子芯片的融合技术，我在星旅者数据库里找到了原型——它原本是一种‘意识上传接口’，用于在飞船损毁时将舰员意识紧急传输到安全节点。”
她转过身，看着幽爪：“但星旅者的设计里，这个接口是双向的。而陈博士身上的版本...被改造成了单向封锁。有人在星旅者技术的基础上，加上了恶意控制层。”
研究舱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们需要告诉政烨。”幽爪最终说。
“再等等。”林薇却摇头，“等我破解完净化协议的最后一层。如果我的推测正确...这层加密里可能藏着识别‘敌我’的关键信息。”
她看向屏幕上那红色的进度条——已经走到93%。
“星旅者可能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他们的技术会被篡改、会被滥用。所以他们在真正的核心协议里，埋下了某种验证机制。”林薇的眼神坚定，“我们要拿到那个验证钥匙，才能安全地接触所有星旅者遗留的科技。”
幽爪叹了口气：“你还需要多久？”
“四小时。最多。”林薇重新转向控制台，“你去休息吧，明天可能...”
警报声突然响起。
不是刺耳的红色警报，而是低频的脉冲提示音。林薇迅速切换画面——锚地外围传感器的监测网络显示，在距离锚地零点三光秒的虚空中，检测到了一次微弱的空间涟漪。
“不是自然波动。”幽爪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能量特征...有人造物体进行了一次超短距跃迁。”
林薇调出所有可用传感器数据：“体积很小，大约穿梭机级别。信号已经消失了...等等，这里有残留的能量读数。”
她放大频谱分析图：“这个频段...是ImAc标准跃迁引擎的第三谐振峰。”
幽爪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们找到我们了。”
“不一定。”林薇快速操作，“跃迁落点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对方显然没有继续靠近。更像是...试探性侦查。”
她调出锚地的隐形系统状态面板：“‘规则边缘潜行’协议运行正常，理论上对方不应该直接观测到锚地本身。除非...”
“除非他们不是通过常规传感器找到我们的。”蔡政烨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他显然也接到了警报，“林薇，检查一下陈博士的隔离舱。还有李娜的房间。”
三十秒后，林薇的回复带着一丝寒意：“陈博士的生物锁...在十七分钟前发出过一次低功率脉冲信号。持续了零点三秒，正好是ImAc标准信标的一次完整发射周期。”
“定位信标。”幽爪咬牙。
“更糟。”蔡政烨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背景里能听到他快步行走的脚步声，“这可能不是普通的定位信标——如果结合星旅者数据库里关于‘意识接口’的描述，那种脉冲也可以用来‘唤醒’被锁定的意识体，进行远程控制。”
通讯频道里传来白素急促的声音：“政烨！陈博士的生理指标出现剧烈波动！他...他的眼睛睁开了！”
“所有人员，二级戒备。”蔡政烨的声音沉稳得可怕，“幽爪，你带人去隔离舱外围布防，但不要进入。白素，稳住陈博士的生命体征，但不要尝试精神接触。林薇——”
“我在尝试阻断信号。”林薇的手指在全息控制台上快成残影，“但对方的传输协议用了跳跃式频段，我需要时间建立反制...等等。”
她突然停下动作，盯着屏幕。
红色的进度条跳到了100%。
星旅者净化协议的最后一层加密，在此刻，自行解开了。
屏幕上没有出现复杂的技术参数，只有一行用星旅者古文字书写的句子。林薇的翻译程序几乎同步给出了转译结果：
【若你读到此处，说明‘种子’已被污染。使用以下频率广播，可暂时驱散阴影——但记住，光会暴露你的位置。】
下面是一串长达一百二十位的能量频率参数。
“政烨，”林薇深吸一口气，“我可能找到驱散聚合雏形的方法了。但是...”
她看着那句警告。
光会暴露你的位置。
就在此时，锚地的主传感器网络捕捉到了第二次空间涟漪。
这一次，落点更近了。
而这一次的能量特征，与ImAc的标准引擎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扭曲的、带有明显混沌污染特征的信号波动。
聚合雏形，也来了。
---
同一时刻，隔离观察室
小杰从浅睡中惊醒。
他蜷缩在观察室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舷窗外，锚地的人造星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几何光影。
但小杰看到的不是这些。
在他的视野里——或者说，在他那被星旅者记忆碎片改造过的感知里——房间中飘浮着无数淡金色的光点。那些是“守望者”方舟上逝去者的记忆残像，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其中一团光点比其他都要明亮些，它缓缓飘到小杰面前，幻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一段信息直接流入小杰的意识：
【孩子，它们来了。两拨。一波带着贪婪的秩序，一波带着饥饿的混沌。】
小杰的嘴唇颤抖着：“我...我该做什么？”
【你身体里有我们留下的‘火种’。很小，但真实。当你害怕的时候，摸摸胸口。】
轮廓开始消散。
【还有，告诉那个叫蔡政烨的人——‘钥匙’不在危险航迹的尽头。钥匙在...】
信息突然中断。
光点彻底消散。
小杰愣了几秒，然后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观察室的门边，用力拍打金属门板：
“有人吗？我要见蔡叔叔！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而在小杰感知不到的更高维度中，两股截然不同但同样危险的力量，正在朝着双子星锚地缓缓收拢。
一夜还很长。
而光与影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