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残识最后的光屑,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那承载了亿万年孤独与坚守的微弱闪光,在将“寂主”的可怖本质烙印在众人灵魂深处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它没有哀鸣,没有叹息,只是在彻底的虚无降临前,传递出一缕如释重负的悲悯,旋即,消散无形。
仿佛支撑着某种岌岌可危平衡的最后支柱,轰然断裂。
绝对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然后,深渊醒了。
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一种仿佛整个宇宙的基底结构正在他们脚下被生生撕开的“撕裂感”。平台下方,那原本只是缓慢旋转、深邃无光的星渊井心,此刻像一颗濒死恒星的内核,骤然亮起。
那不是生命的光,是终结的光。是万物归于热寂前,最后、最绚烂,也最残酷的能量释放。
苍白,刺目,不带一丝温度。
“能量读数……崩溃了!”矿盟工程师的尖叫在通讯频道里变调,刺耳得盖过了探测舟结构呻吟的巨响。他面前的所有屏幕瞬间被猩红的溢出数据流淹没,指针在刻度盘尽头疯狂颤抖,然后猛地回弹,归零。“潮汐!是能量潮汐!从井心喷发上来了!”
探测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猛烈地摇晃、旋转。厚重的合金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力量拆解。护盾发生器过载的警报与结构应力警告交织成一首死亡的协奏曲。
敖玄霄死死抓住控制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炁海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理解并适应这毁灭性的能量乱流。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狂暴的、意图撕碎一切的虚无。这感觉,比之前遭遇的任何能量风暴都要恐怖万倍。这是法则层面的倾轧,是宇宙根基的崩坏。
苏砚的剑依然在手,但剑尖微微震颤。她的“天剑心”能洞悉能量流动的秩序,但此刻,她“看”到的只有秩序的彻底崩塌。能量的流动不再遵循任何规律,它们互相碰撞、湮灭、以最野蛮的方式释放着毁灭性的力量。她的剑,第一次失去了可以“斩断”的目标。她面对的,是混沌本身。
“逃!”敖玄霄的声音透过剧烈的震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没有多余的字眼,只有一个灌注了他全部意志和求生本能的核心指令。
探测舟的主引擎喷吐出幽蓝色的尾焰,功率瞬间推到极限。舟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挣扎着想要摆脱那来自井心的恐怖吸力与冲击波。
然而,能量潮汐的速度超乎了任何物理引擎的极限。
它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它是纯粹能量的海啸,是物理常数的废墟。它所过之处,那些见证了古老文明辉煌与陨落的遗迹残骸,无声无息地化为最基本的粒子,连一丝尘埃都未能留下。毁灭得如此彻底,如此安静,反而更令人胆寒。
苍白的光潮在他们身后急速逼近,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光芒映在探测舟尾部观察窗上,将舱内所有人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来不及了……”浮黎部落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萨满,此刻脸上却异常的平静。他浑浊的双眼望着那席卷而来的苍白,手中紧紧握着一串由兽骨和奇异晶体制成的念珠,低声吟唱起部落里最古老、最庄严的送魂曲。歌声苍凉而悠远,与外界狂暴的能量嘶吼形成诡异而悲壮的对比。
在他身旁,那位矿盟的老工程师,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在苍白光芒下如同干涸的河床。他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身后,只是死死盯着引擎过载控制区那个鲜红色的、从未被按下过的物理按钮。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计算过了。”老工程师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萨满的吟唱,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常规推力,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舱内每一张年轻或惊恐的脸,最后落在敖玄霄和苏砚身上。“孩子们,把数据带回去。告诉外面的人,‘它’是什么。”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犹豫不决。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布满老茧的手掌猛地拍碎了按钮上的防护罩,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了下去!
“不——!”年轻的矿盟助手试图阻止,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
“引擎核心过载启动!倒计时……三!”冰冷的AI提示音响起。
老工程师回头,对着那浮黎萨满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被尼古丁熏黄的牙齿。“嘿,老伙计,看来咱俩得搭个伴了。”
老萨满停止了吟唱,回以一个平静的点头。他手中的骨制念珠突然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光芒,与舱内刺眼的警报红光格格不入。那是生命力量在燃烧。
“二!”
探测舟猛地一顿,主引擎的声音从咆哮变成了毁灭前的嘶鸣。庞大的能量不再用于推进,而是被强行约束,然后在下一刻即将猛烈地释放出去——向后释放。
敖玄霄目眦欲裂,他想阻止,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可能为其他人争取一线生机的方式。他只能将更多的能量注入探测舟的防护,同时对着通讯频道嘶吼:“抓紧!”
苏砚的剑插入了甲板,稳定住身形。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毁灭的景象,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剑心,试图在绝对的混沌中,为敖玄霄的防护寻找那稍纵即逝的、相对薄弱的能量间隙。
“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老萨满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神圣,他周身燃起了无形的精神火焰,那火焰化作一道微薄却坚韧的屏障,试图抚平前方能量的最狂暴的锋锐。
老工程师则像一尊雕塑,死死按着那个按钮,身体因承受巨大的过载负荷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明亮,盯着窗外那吞噬一切的苍白。
“零。”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只有一道极致耀眼、瞬间吞噬了后方所有视野的纯白闪光。
探测舟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猛地向前“抛”了出去。巨大的过载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意识,只有敖玄霄凭借炁海的自动护主和苏砚剑心的极致清明,勉强维持着一丝神智。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敖玄霄最后“看”到的,是那纯白闪光与萨满的精神屏障接触的瞬间,屏障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以及老工程师那决然的身影被光芒彻底吞没的景象。
没有任何残骸。
牺牲被终结得如此干净利落,近乎残忍。
探测舟打着旋,失控地冲向井口方向。身后的能量潮汐因为那场决绝的自毁爆炸而略微一滞,给了他们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一丝喘息之机。
苍白的光潮依旧在追逐,但速度似乎慢了一线。
代价是两条生命,以及探测舟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动力和几乎全部后备能源。
冰冷的宇宙法则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生存,需要用等量的牺牲来换取。
敖玄霄感到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那不是物理伤害,是精神与能量层面遭受重创的反噬。他强行咽下,操控着几乎报废的探测舟,沿着那两位长者用生命换来的狭窄生路,亡命狂奔。
苏砚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她默默地将手按在敖玄霄注入能量的控制节点上,她那极致有序的剑心能量,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开始梳理敖玄霄那因过度输出而略显紊乱的炁,让防护变得更加凝练和有效。
无需言语。
他们承载着逝者的遗志,背负着文明的真相,在代表终极虚无的苍白光芒追逐下,向着那渺茫的、名为“生存”的微光,挣扎前行。
身后,是不断崩塌、归于死寂的深渊。
前方,是未知的,或许同样残酷的现实世界。
而“寂主”的阴影,已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