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细腻的金沙,透过沈氏集团设计部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漫溢在宽敞开放的办公区内。光线在工位的隔板上跳跃,最终温柔地笼罩在叶栀梦的办公桌上,将她面前摊开的设计草图映照得线条分明,暖意融融。
然而,这片暖意却丝毫未能驱散叶栀梦心头的滞涩与冰凉。她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支感应灵敏的数位笔,笔尖悬停在光滑的屏幕上方,久久未能落下。屏幕上,未完成的提案图稿色彩明丽,线条流畅,却无法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昨晚的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沈砚辞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几乎能将她淹没的偏执与冰冷,他低沉而强势的警告言犹在耳——“不准和林屿走太近,哪怕是工作上的必要接触,也必须在我眼皮底下进行。”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直到她在他近乎逼视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极其轻微地点了头,他眼底那骇人的风暴才稍稍平息,但紧接着提出的要求,更是让她感到无形的枷锁又收紧了一环——今天,乃至以后,她的上下班行程,必须由他亲自接送。
这哪里是接送?分明是宣告所有权与划定活动范围的仪式。
叶栀梦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努力想将注意力拉回设计稿上,然而,林屿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却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久别重逢的讶异与一丝微弱的喜悦尚未在她心间完全铺展开,就被沈砚辞那极致到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搅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弥漫的心神不宁与隐隐的抗拒。
她并非不明白沈砚辞隐藏在强势背后的担忧。这座城市太大,人心或许叵测,他身处高位,见过太多阴暗,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或许是他表达关心的唯一方式。可是,这种关心如同过紧的拥抱,让她呼吸艰难,本能地想要挣脱。然而,矛盾的是,偶尔在他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的那种与强大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温柔,又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动着她的心弦,让她在想要逃离的冲动与莫名的心软之间摇摆不定。
“栀梦,早啊。”
一道清润温和的嗓音,如同春日溪流,打破了叶栀梦周围的低气压。她倏然抬头,便看见林屿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工位旁。他今天依旧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蓝色衬衫,衬得他身形清隽,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他手中端着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将其中一杯印着简约logo的纸杯轻轻放在叶栀梦的桌角,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神里带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暧昧的关切:“看你脸色不太好,眼底还有些倦意,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喝点热拿铁吧,加了点糖,应该合你口味,提提神。”
他的姿态自然,语气熟稔却不过分亲昵,完全是一副关心学妹和下属的前辈模样。然而,叶栀梦的心脏却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视线飞快地掠向办公室尽头那扇紧闭的、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那是沈砚辞的专属领域。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她却仿佛能穿透那层障碍,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正如同精准的狙击镜十字线,牢牢地锁定着这个方向,锁定着林屿与她之间这微不足道的互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叶栀梦心头一紧,几乎是带着一丝仓促的意味,将那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轻轻推回了林屿手边。她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与歉意:“谢谢学长,真的不用了。我……我最近肠胃不太舒服,不太习惯喝咖啡。”
她并非不想接受这份善意。在沈砚辞密不透风的“关怀”之下,这样不带任何压迫感的、平等的关心,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她本能地渴望。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杯咖啡可能带来的后果,她承受不起。她不能再给沈砚辞任何借题发挥的借口,不能再激化那已然一触即发的矛盾。
林屿看着她略显局促、甚至有些闪躲的模样,镜片后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与了然。他并没有勉强,只是从善如流地将那杯咖啡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或者说,体贴地没有点破:“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了。”他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米色的硬质文件夹,动作轻缓地放在叶栀梦的设计稿旁边,“对了,昨天听你提到提案在用户画像深化方面遇到了点瓶颈,我昨晚回去整理了一些国内外相关的成功案例,还有一些关于数据可视化的思路。打印出来了,重点部分做了标记,你看看有没有能借鉴的地方。”
叶栀梦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夹上。文件夹的边角整理得一丝不苟,透过半透明的扉页,能看到里面打印工整的文字和图表,重点部分果然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做了清晰的标记,细节之处足见用心。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驱散了些许寒意。这份雪中送炭的帮助,她发自内心地感激。可是,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为难情绪攫住了她——她想收下这份宝贵的心意,想对他说声谢谢,可沈砚辞那双冰冷警告的眼睛,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伸出的手迟疑地顿在了半空。
就在她指尖微颤,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刻,一道冰冷得没有丝毫人类温度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骤然从她身后袭来,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的空气:
“上班时间,聚集闲聊,合适吗?”
叶栀梦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她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沈砚辞就站在那里。
玄黑色的高级定制西装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冷峻迫人,他仿佛自带降温气场,所站之处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棱,越过叶栀梦,精准而凶狠地钉在林屿身上,那里面是毫不加以掩饰的、赤裸裸的敌意。
林屿也转过身,面对着沈砚辞。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而消散,只是稍稍收敛了些许外放的暖意。他对着沈砚辞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沈总,早。我只是在和叶设计师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她的提案在用户洞察部分遇到了一些难题,我刚好对此有些经验,希望能帮她梳理一下思路,提供一些参考。”
“她的工作,无论大小,都由我全权负责。”沈砚辞向前迈出一步,动作看似随意,却极其巧妙地、不动声色地插入了叶栀梦与林屿之间,用自己宽阔的肩背,将叶栀梦完全遮挡在身后,形成了一道绝对隔绝的屏障。他的声音低沉,语速平缓,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林主管刚刚入职,想必手头堆积了不少需要熟悉和处理的份内工作。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不必额外费心,来照顾‘我的人’。”
“我的人”。
这三个字,被他用一种异常清晰、缓慢,甚至带着几分咀嚼意味的语调说出来,掷地有声。那不仅仅是一个称谓,更像是一道烙铁留下的印记,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这既是对林屿的明确警告——划清界限,退后;也是对叶栀梦的无形宣告——你属于我的领域,不容他人觊觎。
林屿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凝滞,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他并非迟钝之人,此刻,他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沈砚辞眼底那片冰封之下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占有欲,以及他护着叶栀梦时,那种近乎本能般的、充满戒备与宣示意味的姿态。再联想到叶栀梦方才不自然的推拒和苍白的脸色,一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沈砚辞对叶栀梦,绝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或者上司对下属那么简单。
然而,林屿并没有因此显露出怯懦或退缩。他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砚辞冰锥般的视线,语气依旧温和,却在那份温和之下,多了一丝不易折弯的坚定:“沈总,栀梦首先是我的学妹,我们相识于校园,有过同窗之谊;其次,她现在是设计部的实习生,作为部门主管,我有责任和义务指导她的工作,帮助她成长。况且,栀梦本身极具设计天赋,灵性十足,只是欠缺一些项目经验。适当的引导和帮助,让她更快地发挥出潜力,这对她个人的发展,以及对公司的项目,都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如何管理我的下属,或者……如何对待我关心的人。”沈砚辞的语气愈发冰冷,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让周围几个原本在悄悄观望的同事,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低下头假装忙碌,生怕被这场无声的硝烟波及。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开始翻涌,如同冰层下奔腾的暗流,“林屿,认清你的位置,做好你职责范围内的事。别越界。”
这已经是毫不客气的、直白的警告。
林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可是,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被沈砚辞挡在身后、低着头、手指紧张地蜷缩在一起的叶栀梦,看到她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为难与隐隐的委屈时,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不平的情绪,促使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试图沟通的诚意:“沈总,我无意干涉您的管理方式。我只是觉得,栀梦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了。她拥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发展潜力。或许,您可以试着多给她一些信任和空间,让她自由地呼吸、成长,或许……她能展现出比我们预期中更耀眼的光芒。”
“我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沈砚辞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终于彻底爆发。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林屿,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能将眼前这个一再挑战他底线的人彻底吞噬。整个设计部陷入一片死寂,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震慑得不敢动弹。
叶栀梦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心慌意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沈砚辞熨帖的西服衣角,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几近哀求:“小叔,别这样……学长他真的只是好意,是想帮我……”
沈砚辞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微微发抖的小手上,眼底翻腾的怒火奇异般地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对她维护外人的不悦,有对她可能被“拐跑”的深切担忧,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的触碰而泛起的、隐秘的委屈。他反手,将她微凉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那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但同时,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又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安抚的意味。
“我只是……”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近乎耳语,只有紧挨着他的叶栀梦能听清,“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不想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靠近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偏执,让叶栀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软胀。所有已经到了嘴边的、想要反驳和解释的话,在面对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不安与占有欲的复杂情绪时,终究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咽了回去。
林屿静静地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看着沈砚辞低头凝视叶栀梦时,那冰冷面具碎裂后露出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却又隐含温柔的复杂眼神,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彻底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了然的肃然。
“我明白了,沈总。”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听不出喜怒,“以后在工作沟通中,我会更加注意方式和分寸。”
说完,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叶栀梦脸上,那眼神深邃,里面包含着清晰的担忧,以及一丝对她处境的无奈与同情。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迈着依旧从容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独立工位。
压抑的寂静,如同潮水般重新弥漫在整个办公区。同事们面面相觑,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只是那敲击键盘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
沈砚辞依旧紧握着叶栀梦的手,没有松开。他低头凝视着她,眼底汹涌的情绪渐渐平复,重新被那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所覆盖,只是那强势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因刚才失控而带来的、细微的不确定。他沉声重复,带着命令的口吻:“以后,和他保持距离。无论是工作,还是其他。听到没有?”
叶栀梦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无形的牢笼。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反驳都将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应。她轻轻地、几乎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清晰地感受到,沈砚辞那本就强烈的占有欲,因为林屿这个“变量”的出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失控。而她与他之间,这场纠缠着依赖、反抗、禁忌吸引与无形掌控的危险拉锯,也如同海面下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得越来越湍急,越来越汹涌,随时可能掀起颠覆一切的巨浪。
沈砚辞看着她顺从点头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满意的神色,但那满意之下,却又盘踞着一缕更深的不安——他感觉到了她沉默之下的那丝抗拒,如同细小的沙砾,磨砺着他的神经。他抬起另一只手,动作略显生硬地、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语气刻意放软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补偿意味:“别生我的气,栀梦。我只是……太担心你会受到伤害。等你下班,我带你去‘云境’,吃你最喜欢的那款抹茶千层,好不好?”
一边是冰冷彻骨、不容置疑的警告与界限划分,一边是带着笨拙温柔的、试图弥补的讨好与糖衣炮弹。沈砚辞总是这样,用他这种极端又矛盾的方式,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划定的领域之内,让她在窒息与偶尔的甜密之间,进退维谷。
叶栀梦望着他深邃眼眸中那片交织的偏执与此刻刻意展现的温柔,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无奈、委屈、一丝沉沦的悸动,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想要呼吸自由空气的渴望,所有这些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疲惫。
她清楚地知道,从林屿带着他那温和而不失力量的光芒,再次闯入她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和沈砚辞之间那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静假象,便被彻底击碎了。而这场关乎占有与心动、控制与反叛、禁忌与挣扎的漫长拉扯,不过才刚刚拉开沉重的帷幕,前方是更深沉的迷雾,还是绝境中意外透出的微光,她无从得知,只能被命运的暗流裹挟着,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