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沈清辞在主会场的惊艳亮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其引发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峰会内外。如果说白天的会议是理念交锋的殿堂,那么当晚由某顶级投行做东、在华尔街附近一座私密性极高的历史俱乐部举办的资本晚宴,则是资源与利益暗流涌动的真正舞台。
受邀者仅限于峰会中最具影响力的少数人:学界权威、科技巨头掌舵者、以及掌握着巨额资本的华尔街精英。这里没有媒体,没有闪光灯,只有厚重橡木墙板、古典油画、水晶吊灯下的低声交谈,以及空气里弥漫的雪茄、昂贵香水和权力交织的气息。
沈清辞挽着陆寒洲的手臂步入宴会厅。她换上了一袭黑色丝绒长裙,款式简约,线条流畅,仅以一枚简洁的钻石胸针点缀,低调中透着不容忽视的质感。陆寒洲则是一身经典的黑色晚礼服,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与这充满老钱与算计的氛围既有些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他本身就像一件沉默而锋利的武器,安静地陈列于此。
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白天演讲的余温尚在,沈清辞的名字和她提出的pbIA模型,已经成为晚宴上私下谈论的热点之一。对于在座的资本巨鳄而言,她不仅仅是一位理念提出者,更可能代表着一个新兴的、充满潜力的“赛道”——负责任科技投资与伦理科技产业。
很快,便有人主动上前攀谈。首先是晚宴的东道主之一,一位头发花白、笑容和蔼但眼神锐利如鹰的投行资深合伙人,劳伦斯·惠特曼。他热情地与沈清辞握手,盛赞其演讲“极具远见”,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清晚基金会”的运作模式及其在筛选和孵化“符合未来伦理标准”的科技项目方面的独特价值。
“沈女士,您的理念令人钦佩。在华尔街,我们同样看重‘可持续性’和‘社会许可’(Social License to operate),”惠特曼抿了一口威士忌,语气真诚,“尤其是对于前沿科技投资,声誉风险和监管不确定性是最大的成本。您所倡导的pbIA框架,如果能转化为可评估、可认证的标准,或许能成为我们筛选项目、降低长期风险的有力工具。”
他的话语直指资本的核心关切:风险与回报。沈清辞微笑回应,既表达了与负责任资本合作的可能性,也谨慎地强调了伦理标准本身的独立性和严肃性,不应仅仅沦为降低财务风险的工具。
惠特曼之后,又有几位风投基金和家族办公室的代表陆续过来。一位来自硅谷、以投资激进科技闻名的年轻风投合伙人,直言对沈清辞的“心理安全”概念感兴趣,但质疑其是否会“拖慢创新速度”,并试探性地询问是否有“变通”或“分阶段实施”的可能性,暗示在某些高回报项目中可以先搁置部分伦理要求。
沈清辞的回答清晰而坚定:“伦理不是可以事后添加的插件,惠特曼先生。它必须是技术内核的一部分。速度很重要,但方向更重要。我们基金会关注的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将伦理设计融入dNA的项目,这样的项目或许起步看起来慢一些,但根基更稳,长期价值更大。”
她的态度温和,但立场毫不动摇,让那位年轻风投在讪笑中摸了摸鼻子,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
陆寒洲始终站在沈清辞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游移,实则精准地识别着每一个接近者的身份、评估着他们的肢体语言和交谈氛围。他能分辨出哪些人是真心对理念感兴趣,哪些人只是出于社交礼仪或商业刺探,又有哪些人眼神深处藏着别样的算计。当有人试图过于靠近或交谈时间过长时,他会适时地、不着痕迹地调整一下位置,或与沈清辞交换一个只有他们能懂的眼神,给她创造脱身的空间。
晚宴进行到一半,一位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士端着香槟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是某家大型养老基金的首席投资官,戴维·罗斯。“沈女士,您的演讲让我想起了我们基金近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长期主义。”罗斯的声音洪亮,带着典型的美国中西部口音,“我们管理的资金关乎数百万人的退休生活,投资周期长达数十年。我们越来越意识到,那些忽视环境、社会和治理(ESG)因素的公司,长期来看蕴藏着巨大风险。您提出的‘心理与行为影响’,是否可以看作ESG框架中‘社会(S)’维度的一个重要深化和扩展?”
这个问题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触及了沈清辞理念与主流责任投资框架的结合点。沈清辞眼睛微亮,与罗斯进行了更深入的交流,探讨如何将pbIA指标与现有的ESG评级体系结合,为超长期资本提供更全面的风险评估工具。两人相谈甚欢,甚至约定了后续进行更正式的电话会议。
此外,还有几位来自欧洲和亚洲的资本代表,表达了对在各自区域推广类似理念或与“清晚基金会”建立合作关系的兴趣。他们的问题更加具体,涉及法律适配、文化差异下的伦理认知、以及潜在的投资标的。
沈清辞周旋其间,展现出令人叹服的应变能力和专业素养。她既能与华尔街老手谈论风险模型和估值逻辑,也能与长期资本探讨社会责任和代际公平,还能精准回应不同区域投资者的具体关切。她的谈吐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优雅,既有接纳合作的开放姿态,又牢牢坚守着伦理的底线。
陆寒洲注意到,在宴会厅的一角,马丁·考克斯(“奥米伽前沿”的考克斯)正与几位看起来像是军工复合体背景的人士低声交谈,偶尔朝沈清辞这边瞥来一眼,眼神复杂。考克斯白天公开质疑,晚上似乎并未放弃观察,甚至可能在串联其他力量。
晚宴接近尾声时,一位侍者悄然来到陆寒洲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陆寒洲眼神微凝,随即对沈清辞耳语道:“主办方负责人希望与你单独简短交谈,在旁边的书房。”
沈清辞看向陆寒洲,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安全评估通过。她向正在交谈的罗斯致歉,然后随侍者离开主厅。陆寒洲自然跟随,但保持在书房门外几步的距离,既能确保沈清辞在视线内,又留给她私人交谈的空间。
书房内,等待她的除了劳伦斯·惠特曼,还有一位气质更为沉稳、年约五十多岁、眼神深邃如古井的男士,经介绍是某家极少公开露面、却掌握着惊人资本网络的家族办公室掌门人,亨利·奥尔森。奥尔森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他表达了对沈清辞理念“终极价值”的认可,认为在科技力量可能重塑文明基石的关口,她所强调的“人的尺度”和“心理完整”具有根本重要性。他并未直接谈及投资,而是暗示,若“清晚基金会”需要推动某些超越短期商业利益的、具有深远社会意义的项目或标准设立,他们可以提供“耐心资本”和“战略性支持”。
这是一种更高级别的认可,超越了单纯的商业合作。沈清辞郑重感谢了奥尔森的认可,表示基金会将继续致力于此,并欢迎所有志同道合的力量。
简短的会面结束。沈清辞走出书房,与陆寒洲会合。两人默契地没有多做停留,向主人辞行后,便离开了俱乐部。
回酒店的车里,窗外是纽约不夜的霓虹。沈清辞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收获很大?”陆寒洲问,递给她一瓶水。
“嗯。”沈清辞睁开眼,眼中虽有倦色,但光芒未减,“比预想的更深入。有人看到了理念背后的长期价值,不仅仅是风险管理工具。当然,也有不少人只是想从中找到新的套利机会或者公关素材。” 她顿了顿,“考克斯那边……”
“注意到了。”陆寒洲接口,“他和一些背景复杂的人有接触。但今晚他只是观察。”
沈清辞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资本晚宴,如同一场微缩的博弈。她展示了理念的价值,吸引了潜在的盟友,也看清了不同的动机和立场。这条推动负责任科技的道路,注定需要与资本共舞,既要借助其力量,又要警惕其异化与侵蚀。但今夜,她至少证明了,即使在最讲求利益与效率的华尔街,真正具有远见和根基的理念,依然能够赢得尊重,甚至找到共鸣。
新的网络正在编织,新的挑战也隐现轮廓。但对于携手走过惊涛骇浪的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片需要审慎航行、却又充满可能性的新海域。车子平稳地驶向酒店,将华尔街的喧嚣与算计暂时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