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一天的分论坛是初试啼声,那么今天在主会场的全体会议,则是沈清辞真正登上IFtEU核心舞台的时刻。她被安排在上午第二个发言,紧随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关于量子计算伦理的演讲之后。这个时段,与会者精力尚算充沛,关注度也处于高峰。
主会场的规模与气派远非分论坛可比。阶梯式座位呈扇形展开,足以容纳上千人。巨大的环形屏幕悬浮在演讲台后方,实时显示演讲者影像和演示内容。此刻,会场内几乎座无虚席,前排是各国政要、学界泰斗和顶尖企业领袖,后面则是来自全球的专家学者、行业观察者和媒体代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充满期待的肃静。
陆寒洲今天的位置在会场侧方一个相对隐蔽、却能清晰观察到演讲台和大部分观众席的VIp观察间内。单向玻璃后,他面前的监视器分割成数个画面:主舞台、几个关键出入口、观众席前排区域,以及沈清辞准备间的实时画面。他的通讯频道里,安保团队的简报以最低音量持续更新着场内外的态势。
沈清辞今天选择了一套剪裁极为利落的浅灰色裤装,内搭简洁的白色丝质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这身装扮少了几分晚宴的柔美,多了几分干练与权威。她在后台准备间最后一遍浏览着讲稿大纲,眼神专注,呼吸平稳。即将面对的是全球最挑剔也最具影响力的听众,但她心中并无忐忑,只有一种即将完整阐述自己理念的、沉静的激动。
主持人简短介绍后,沈清辞稳步走上演讲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在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投下清晰的身影。她向台下微微欠身致意,目光平静地扫过黑压压的观众席,然后落在了面前的讲台上。没有急于开口,她先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显得从容不迫。
“诸位上午好。”她开口,声音通过顶级音响系统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力量,“感谢IFtEU给予我这个机会。今天,我想与各位探讨一个或许比技术本身更复杂的问题:在人工智能日益深入人类认知与决策的时代,我们该如何构建一种不仅安全、而且‘合意’的治理模型?”
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没有繁文缛节。她身后的环形屏幕亮起,显示出演讲标题:《超越黑箱:构建基于行为心理学与分布式共识的AI治理新范式》。
“当前主流的AI治理,”她继续,语速适中,确保每个词都能被清晰接收,“往往侧重于数据隐私、算法透明度(尽管‘黑箱’问题依旧棘手)、以及结果层面的公平性。这些至关重要。但我想提出的是,我们或许忽略了一个更根本的层面:AI系统与人类个体及社会互动时,所引发的深层心理与行为影响。”
她切换了一张幻灯片,上面是几个着名的心理学实验图示,包括米尔格拉姆的服从实验、斯坦福监狱实验,以及一些关于认知偏见和从众效应的经典研究。
“这些研究告诉我们,人类的行为和判断,极易受到环境、权威暗示和社会规范的影响。而当影响源从一个具体的人或情境,转变为无处不在、且往往被赋予‘客观’‘最优’光环的AI系统时,这种影响的规模、深度和潜在风险将呈指数级放大。”她引用的实验经典而有力,立刻抓住了场内许多社会科学背景听众的注意力。
接着,她引入了“行为塑造”(Nudging)和“选择架构”(choice Architecture)的概念,但将其置于AI语境下进行批判性审视:“AI驱动的推荐系统、个性化内容、乃至某些决策辅助工具,本质上都是在为我们构建一个隐形的‘选择架构’。这个架构基于对我们过往数据的学习,旨在预测和迎合我们的偏好,但同时也可能在无形中固化我们的认知路径,窄化我们的信息视野,甚至潜移默化地塑造我们的价值观和欲望——而这一切,往往发生在我们的意识察觉范围之外。”
她举了几个贴近生活的例子:新闻推送导致的信息茧房,信贷评分算法可能隐含的社会偏见放大,以及基于用户画像的差异化定价策略。每个例子都简洁明了,却直指痛点。
然后,她提出了自己的核心模型:“因此,我认为未来的AI治理,必须纳入一个关键维度:心理与行为影响评估(pbIA) 。这要求我们在AI系统的设计、部署和评估全周期中,系统性地审视其可能对个体认知、决策、情感和社会互动产生的短期及长期影响。”
幻灯片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框架图,整合了技术指标、伦理准则、法律要求,以及新加入的pbIA模块,包括影响预测模型、长期追踪研究设计、用户心理反馈机制等。
“这不仅仅是增加一项评估,”沈清辞强调,“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发展新的跨学科方法,将心理学、神经科学、社会学、行为经济学与计算机科学深度融合。我们需要建立标准化的影响度量指标,开发模拟和测试这些影响的工具,并确保评估过程的独立性和透明性。”
她进一步阐述了如何将pbIA与“分布式共识”理念结合:“治理的责任不能仅仅落在开发者或监管者肩上。我们需要构建一个多层级的、包含技术社区、专业伦理委员会、受影响社群代表以及公众参与的分布式共识形成机制。通过可解释性AI技术、影响模拟沙盒、公开辩论平台等工具,让不同的利益相关者能够理解、辩论并最终就AI系统的可接受影响范围达成某种动态共识。”
她的论述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既有高屋建瓴的理论框架,又有具体可行的实施路径。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全程脱稿,仅以幻灯片为引导,引用的研究、数据、案例信手拈来,显示出极其深厚的知识储备和敏捷的思维组织能力。她的英语表达不仅流利,更在关键术语和复杂概念的阐释上精准无比,偶尔恰到好处地引用一句西方哲学格言或东方智慧箴言,如用“认识你自己”来强调自我认知在AI时代的重要性,用“和而不同”来描述理想中的分布式共识状态,使得她的演讲兼具国际视野与文化厚度。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笔记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低声赞叹。前排的学界泰斗们时而颔首,时而陷入沉思;企业领袖们则神情专注,显然在评估这套模型对行业可能带来的影响与机遇;媒体区的记者们手指翻飞,记录着要点。陆寒洲透过观察间的玻璃,看到沈清辞在台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那不是咄咄逼人的锋芒,而是一种基于深刻认知和坚定信念的、自然流露的权威感。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骄傲。
演讲进入最后部分,沈清辞总结了她的核心主张:“技术最终服务于人。而人的定义,不仅仅在于理性计算的能力,更在于我们复杂的情感、易错的判断、可塑的认知,以及在社会互动中不断协商和演进的价值观。一个真正‘合意’的AI治理模型,必须正视并尊重这种复杂性,不是试图用算法‘优化’或‘替代’它,而是通过负责任的创新和审慎的治理,让技术成为拓展人类潜能、增进社会福祉的盟友,而非无形中塑造乃至禁锢我们的‘拟态环境’。”
她稍作停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坚定而充满期许:“这无疑是一条充满挑战的道路。但如果我们希望驾驭技术的力量,而不是被其反噬,那么,构建一个将心理与行为安全置于核心的治理新范式,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必然。”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主会场内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这掌声不同于一般的礼节性鼓掌,它更响亮,更持久,充满了认可与赞许。许多人站起身来鼓掌,包括前排数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和机构负责人。
沈清辞在掌声中再次微微欠身,脸上带着从容的浅笑。这一刻,她不仅成功地向全球顶尖头脑输出了自己系统的理念框架,更以无可辩驳的深度、广度和说服力,真正“惊艳”了全场。她的名字和她提出的“心理与行为影响评估(pbIA)”模型,注定将成为本次峰会、乃至未来全球AI伦理治理讨论中,一个无法绕开的关键词。
演讲结束后的问答环节,提问者排起了长队。问题依然犀利,但更多是围绕她模型的细节、可行性以及与现有法律框架的衔接进行深入探讨。沈清辞一一作答,思维敏捷,应对自如。
陆寒洲在观察间里,看着她在聚光灯下从容应对,看着台下那些原先或许带着好奇或审视目光的听众,此刻眼中流露出的尊重与思索,他知道,沈清辞已经在这个全球最高规格的舞台上,稳稳地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新的征程,又迈出了坚实而耀眼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