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舟医生的诊疗室里,气氛凝重。沈清辞坐在上次的位置,双手紧握着已经微凉的水杯,指节泛白。她对面,顾医生眉头微蹙,听完她关于陆寒洲近期全面退缩、逃避甚至可能治疗倒退的描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冰冻层太厚了,”顾延舟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专业性的严峻,“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将‘面对创伤’与‘毁灭性崩溃’完全等同起来,以至于任何靠近治疗核心的尝试,都会触发全力的抗拒和逃避。他现在将你——作为最亲近的、同时也是督促他面对的人——也划入了‘威胁’范畴。常规的耐心等待和空间给予,可能只会让他在这层保护壳里越陷越深,直至完全封闭。”
沈清辞的心不断下沉:“那……还有什么办法?”
顾延舟看着她,目光锐利而审慎:“有时,当温和的引导失效,而情况又可能持续恶化时,我们需要考虑一种更具‘催化性’的干预。但这风险很高,需要极其精心的设计和你的绝对配合与承受力。”
“您是说?”
“制造一次可控的、重大的情感冲击,动摇他目前赖以维持‘安全’的消极平衡。”顾延舟缓缓道,“目标不是伤害他,而是打破他将‘逃避=安全’、‘面对=失去你’的错误链接。我们需要让他体验到,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面对过去的恐怖,而是来自当下可能失去你的现实。”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计划雏形,在顾延舟谨慎的阐述中浮现。沈清辞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个计划的核心,是一个谎言,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对陆寒洲撒下的、残酷的“善意谎言”。
“你要……暂时离开。不是争吵后的离家出走,而是留下信息,表明是因为无法承受他持续的疏离、封闭,以及看不到未来的绝望感,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你们的关系,甚至……你自己的未来。”顾延舟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沈清辞心上,“这必须足够真实,让他相信你是真的在考虑离开。他目前退缩的核心之一,是潜意识里认为无论他如何糟糕,你都会在那里,这是他那冰冻世界的一个扭曲的‘稳定点’。我们需要撤掉这个假设。”
“可是……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崩溃了,或者……干脆放弃了怎么办?”沈清辞的声音发颤。
“所以这是‘可控’的,”顾延舟强调,“你并非真正消失。我们会通过沈清许先生或其他绝对可靠的渠道,确保能暗中了解他的基本安全和反应。你离开的时间、留下的信息措辞、甚至‘离开’后的间接联系迹象(比如通过律师或中间人处理某些必要事务),都需要精心设计,既要达到冲击效果,又要留下极其微弱的、需要他主动去抓取的‘希望线索’。这就像一次高风险的心理手术。”
沈清辞感到一阵窒息。她要主动去扮演那个“可能离开”的角色,去利用他最深的恐惧(失去所爱)来刺激他。这感觉像是亲手拿起一把刀,对准他的心口。
“没有……更温和的办法了吗?”她抱着一丝希冀。
顾延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以他目前的退缩速度和心理防御的强度,温和的方法可能已经无法穿透。时间拖得越久,冰冻越深,将来解冻的难度和风险会呈几何级数增长。这个计划,是基于对他心理动力的专业评估,以及相信他对你的感情深度足以成为最终唤醒他的力量这一前提下,做出的艰难建议。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你。”
沈清辞离开了诊疗室,脚步虚浮。接下来的几天,她在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中反复权衡。她观察着陆寒洲,他依旧沉默地躲在自我的堡垒里,眼神一天比一天空洞,仿佛灵魂正在那冰壳内缓慢熄灭。顾医生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冰冻越深,将来解冻的难度和风险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沉没下去。即使那个方法如同剜心。
在顾延舟的详细指导下,她和弟弟沈清许进行了周密却痛楚的准备。沈清许将负责在她“离开”后,以合适的借口(例如确认资产文件等)进行有限而隐蔽的接触,观察陆寒洲的状态,并在紧急情况下介入。
决定执行的那个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如同沈清辞的心情。陆寒洲前一晚又睡在客卧,毫无交流。
沈清辞将他常吃的早餐温在厨房,然后,在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放下了那个她反复修改、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真实痛苦与挣扎的“谎言”。
那是一封手写的信,装在素白的信封里,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方法。学习,等待,给予空间,保持耐心。我以为爱和陪伴足以穿透一切。但我错了。】
【我看着你一天天离我远去,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心。你筑起的高墙,冰冷坚硬,我触不到你,也暖不了你。我不知道墙后的你是怎样的痛苦,你不再让我看见,也不再允许我分担。】
【治疗是你康复的希望,你却将它连同我一起拒之门外。我理解那种恐惧,但我无法再承受这种无止境的、单方面的靠近和一次又一次被推开的寒冷。每一次你的回避和沉默,都像是在告诉我,我的存在本身,也成了你的负担。】
【我害怕了。不是怕你的病,而是怕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和距离的未来。我害怕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里,最终连我自己也会迷失。】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想一想我是否能继续承受这样的不确定,想一想我们是否还有未来。请不要找我。我需要空间,你也需要。也许没有我在身边‘逼迫’或‘期待’,你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决定如何面对一切,或者……决定是否真的愿意面对。】
【照顾好自己。】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略显模糊,像是被水滴晕染过——那是沈清辞写时真实落下的眼泪。这增加了信件的“真实性”。她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只拖了一个小行李箱,仿佛真的只是暂时离开去冷静。她甚至故意留下了几件他送的、她平时很珍视的小物件,暗示着仓促和内心的矛盾挣扎。
关上别墅大门的那一刻,沈清辞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走了一块。她坐进沈清许安排来接她的车里,透过车窗,回望那栋承载了他们无数回忆、此刻却寂静得可怕的房子,泪水终于决堤。她不知道这个“善意谎言”会将陆寒洲推向何方,是更深的绝望,还是绝地求生的勇气。她只知道自己正走向一场未知的豪赌,赌注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以及他内心尚未完全熄灭的、对她的爱和需要。
车子缓缓驶离,消失在清晨薄雾笼罩的街道尽头。别墅里,那份“谎言”静静地躺在茶几上,等待着它的发现者,等待着它去引爆那颗冰封已久、却又或许依然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