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号” 的车轮,碾过了最后一根枕木上模糊的拉丁字母与西里尔字母交界痕,正式进入了俄罗斯普斯科夫州的地界。与拉脱维亚那边被埃里克“清理”过的、带着诡异寂静的荒原不同,这里的景象立刻呈现出一种系统的、充满刻意感的破败。
铁路线没有完全中断,但每隔几公里就能看到铁轨被气割枪整齐切走一大段的痕迹。这显然不是灾难造成的混乱,而是有组织的、旨在彻底瘫痪这条交通动脉的工程破坏。空气中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工业燃烧和某种化学制剂的味道。
“他们在自己家门口也这么干?”李建国看着窗外那些精准的破坏点,眉头紧锁。
“俄国人,呵呵”马库斯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一个制高点上隐约的反光。
话音未落担任前出侦查的无人机操控员小陈急促报告:“一点钟方向,五公里,低空有快速移动物体!速度极快!不是鸟类!”
“是无人机!隐蔽!”马库斯立刻吼道。
孙工猛拉刹车,沉重的列车在铁轨上擦出刺耳的火花,滑行一段后停下。所有人迅速寻找掩体,车顶武器平台覆盖帆布。那架灰色、造型棱角分明的小型无人机,几乎无声地从列车上方百米处掠过,机身下的光学探头清晰可见。它没有攻击,只是盘旋了两圈,然后加速向东方飞去,消失在天际。
“我们被发现了。”卡齐米日沉声道,“对方很专业,而且显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组织度和技术能力。”
继续前进变得无比艰难,不仅因为铁路破坏更频繁(需要不断下车,用随车携带的钢轨和工具进行紧急修复),更因为环境本身变得险恶。一些弹坑和废墟里,开始出现零星的感染者。
在一次清理铁轨上废弃车辆路障时,一群大约十几个感染者从旁边的沟里爬出,摇摇晃晃地扑来。战斗短暂,在快速解决这些感染者后,继续工作。
“这样不行”霍云峰看着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团队,“修复速度赶不上破坏程度,弹药和药品消耗太快,还有伤员的压力。或者……”
他话没说完,前方铁轨转弯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墙。
利用一段废弃的铁路高架桥墩和附近倒塌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废墟,一道粗糙但显然经过加固和连接的屏障,横亘在铁路线上。墙高约四米,顶部拉着锈蚀但依旧锋利的铁丝网,墙面上开着几个狭窄的射击孔。
墙后面,隐约能看到了望塔和更多防御工事的轮廓。更关键的是,墙上用粗糙但醒目的红漆,刷着巨大的西里尔字母标语:
未经许可,禁止通行!
检疫隔离区——俄罗斯复兴委员会
标语旁边,是一个简化的徽记:双头鹰的轮廓内,嵌着一把剑和麦穗,下面是一行小字“为了生存与纯净”。
“复兴委员会……”艾琳娜博士喃喃道。
火车在距离墙体约三百米处被迫完全停下,这个距离在对方可能拥有的重武器射程内,但也是相对安全的交涉距离。所有人都进入战位,紧张地盯着那道沉默的墙,铁锤发出不安的低吼。
墙上的射击孔后面,人影晃动。几分钟后,墙中间一扇看似厚重的铁门(由废旧钢板焊接而成)上方,一个扩音器响了起来,传出的俄语带着电流杂音,但清晰刻板:
“不明列车及人员,你们已进入俄罗斯复兴委员会普斯科夫第三边境隔离区管制范围。立即熄火所有人员下车,在车头前方五十米处空地集合,双手置于头顶可见处。重复立即执行,给你们三分钟。”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带着官僚体系特有的冰冷腔调。
“怎么办?”陆雪看向霍云峰,手紧紧握着希望。
霍云峰看着那道墙,又看看身后疲惫的团队和需要静养的伤员。硬闯几乎不可能,对方以逸待劳,占据地利。谈判?对方的态度听起来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照他们说的做。”霍云峰最终下令,声音低沉,“但保持警惕。马库斯、艾琳娜和我前去,博士你做好翻译。其他人留在车上,武器隐藏但随时准备。李建国看好火车,如果情况不对……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一种屈辱的妥协,但在绝对的力量展示面前,是无奈的选择。三人放下显眼的长枪,只携带隐蔽的手枪和匕首走下火车,在冰冷的空地上按照要求站好,举起双手。火车静静地停在身后,像一头被困住的巨兽。
三分钟刚到,铁门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首先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两辆改装过的、焊接着钢板和机枪塔的btR-80装甲车,轰隆隆地驶出,一左一右占据有利位置,机枪口森然指向火车和空地上的三人。随后一队士兵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混杂的制服,有些是旧俄军数码迷彩,有些是简单的深蓝色工装,但手臂上都佩戴着统一的“复兴委员会”臂章。装备精良,保养得不错,战术动作熟练而警惕。他们迅速散开,形成警戒线,最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才走出来。
他大约四十多岁,瘦削,脸庞像刀削过一样棱角分明,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近乎漠然。他穿着相对整洁的校级军官常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没有带枪,但那种无形的、源自秩序和权力的压力,比枪口更让人感到压迫。
“我是列昂尼德·瓦西里耶维奇少校,本隔离区指挥官。”他开口,声音和扩音器里一样冰冷,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霍云峰三人身上移动,“报出你们的身份,来源,目的,以及列车上的准确人员、物资清单。不要试图隐瞒或欺骗,我们有能力验证。”
埃琳娜博士用俄语回答,尽量保持语气平稳:“我们是国际幸存者团队,从拉脱维亚方向过来,目的是借道俄罗斯,去中国。车上有十几个人,包括妇女儿童和伤员。我们携带必要的生存物资和自卫武器,没有敌意。”
“中国,拉脱维亚”列昂尼德少校微微挑眉,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具体坐标?证明?拉脱维亚方向……根据委员会最新通报,该区域为高不确定污染区,你们如何证明自己没有携带或传播新型病原体?”
“我们穿越了那里,并且处理了一些当地的……威胁。”卡齐米日补充道,“我们可以提供沿途的观察记录。”
“威胁?”少校捕捉到这个词汇,“什么样的威胁?除了常规感染体,是否遭遇任何……非标准生物构造体”他的问题突然变得具体而锐利,眼镜后的目光紧紧锁定他们。
埃琳娜博士心中一动,对方可能在指诺克顿而且极为关注。她谨慎地回答:“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被摧毁的非官方设施遗迹,但并未接触活体威胁。”她略去了埃里克的存在。
少校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们团队的人员构成?是否有特殊技能者?医生?工程师?病毒研究人员?”他的问题开始深入核心。
艾琳娜博士开始向少校说明自己的病毒研究背景,希望去中国研发疫苗。
列昂尼德少校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听着对讲机耳麦,似乎在接收什么信息。然后他抬起头,宣布决定:
“基于《复兴委员会边境安全与检疫法》及《非常时期资源管理临时条例》,现做出如下裁定:”
“一,你们所驾驶的未经授权的重型机动车辆(指火车),及其搭载的所有燃油、大型机械设备、重型武器,属于‘战略资源’,予以没收,纳入委员会统一调配体系。”
“二,所有人员,必须接受为期至少十四天的强制隔离检疫。地点在我们指定的设施。所有个人物品需接受严格消毒和检查,违禁品(包括大部分武器、未经批准的药品、电子设备)没收。”
“三,在检疫期间,所有成年健康人员有义务参加隔离区的劳动服务。拥有特殊技能者(如医疗、工程),需接受委员会相关部门评估与登记,未来可能根据需要征调。”
“四,检疫合格后,人员去向由委员会根据整体需要统筹安排,不保证你们原有的旅行计划,儿童将统一送入委员会教育抚养机构。”
“以上裁定,立即生效。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离开车辆,携带仅限个人基本衣物和三天口粮,在指定区域集合。任何抵抗,将视为敌对行为,予以清除。”
命令一条接一条,像冰冷的铁锤砸下。没收火车和所有物资!强制劳动!征调技术人员!分离家庭,尤其是要带走孩子!这比最贪婪的掠夺者还要冷酷,因为它套着一层“法律”和“秩序”的外衣,将掠夺和奴役系统化、正当化了。
“这不可能!”埃琳娜博士脱口而出,血往上涌,“火车是我们的生命线!我们不会交出孩子!我们只是过路……”
“注意你的措辞,女士。”列昂尼德少校冷冷地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这不是请求,是裁定。你们非法闯入委员会管制区,携带潜在生物安全风险,占据重要战略资源。委员会基于对辖区内所有幸存者生命安全的最高责任,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你们的个人意愿和‘旅行计划’,在整体生存面前微不足道。”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显寒意:“看看你们身后,疲惫,伤病,恐惧。你们像一群难民,委员会提供的是秩序、保护和为整体生存贡献力量的机会。抗拒,就是选择混乱和死亡。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个体必须做出牺牲,这是新世界的法则。是体面地接受安排,还是变成墙外那些怪物的一部分,你们选。”
他的话完美诠释了莫斯科“正统”的逻辑:以“集体生存”和“最高责任”为名,行系统掠夺和压迫之实。他们将一切资源(包括人)视为可管理的资产,任何不符合其规划的行为都是需要修剪的枝杈。温情、个人权利、家庭纽带,都是旧世界软弱的遗毒,在“生存”这个至高目标前,必须碾碎。
装甲车的引擎发出低吼,士兵们的枪口抬起了几毫米。墙后似乎有更多动静。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霍云峰三人,也淹没了火车上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