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派克钢笔的笔尖毫不犹豫地扎进左手手腕外侧,不深,刚好避开动脉,但足够疼。
痛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硬生生把正在涣散的瞳孔激得缩了一圈。
林远航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
他迅速扯下口罩,在那道两厘米长的血口子上用力蹭了几下。
血液浸透了无纺布,带着铁锈味的湿热瞬间糊住了口鼻。
这不是什么防毒面具,但湿润的血液层能吸附一部分水溶性气溶胶。
这就够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刚才捏碎的手机残骸,那颗原本用于静音震动的微型马达还连着半截排线。
林远航将这玩意儿死死抵在身侧的金属供暖管道上,指甲以此为导体,有节奏地敲击着马达外壳。
哒、哒哒、哒。
低频的震动顺着金属管壁,向这栋建筑的每一个角落传导。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像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屏。
但他没有闻到苦杏仁味,肺部也没有那种即将炸裂的灼烧感。
这种气体没有味道,吸入后也没有窒息感,反而让人手脚发软,只想睡觉。
不是灭口,是强制关机。
这个念头刚闪过,黑暗就彻底吞没了他。
再次睁开眼时,林远航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发了两秒钟呆。
喉咙里并没有预想中的干涩,身上也没有束缚带。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除了左手腕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单人病房,空气里只有加湿器工作的轻微嗡嗡声。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底下压着一张便签纸。
林远航坐起身,动作很轻。
他拿起那张纸,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父亲当年也拒绝过一次。】
字迹刚劲,透着一股老派知识分子的傲慢。
在水杯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零件。
那是一个听诊器的拾音头,纯铜材质,边缘磨损严重,刻着一个极小的“周”字。
林远航把那个零件捏在手里,指腹摩挲着那个凹陷的刻字。
这是市三院那一批老专家退休时,院方特意定制的纪念品,他在周德海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口袋里见过这东西无数次。
没有审讯,没有恐吓,只有一杯水和一个零件。
这是在亮底牌,也是在开价。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地胶板上的声音。
林远航迅速将便签揉碎吞进肚子里,把那个铜制零件塞进枕头下的缝隙,重新躺下,调整呼吸频率,在那人推门进来的前一秒,他又变回了一具沉睡的躯壳。
半小时后,林远航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家位于郊区的私人疗养院。
没人拦他,甚至门口的保安还礼貌地替他拉开了大门。
他在路边的一家沙县小吃里见到了赵若萱和许志宏。
许志宏看起来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正把一碗馄饨往嘴里倒。
赵若萱则盯着平板电脑,脸色比林远航这个刚吸了毒气的人还要难看。
那辆冷藏车最后进了这儿。
赵若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就在你刚才出来的那个疗养院地下车库。
监控拍到他们搬运那种银色的密封箱,上面的标志和我们在港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废弃收费站只是个中转站。
许志宏吞下最后一口馄饨,拿纸巾狠狠擦了擦嘴,他们甚至不用正常的货运通道,走的是那条为了躲避检查专门挖的排污暗道。
这时候,陈逸飞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周德海联系我了。
他说手里有一份当年的速记稿,是你父亲临终前和某些人的谈话记录。
林远航搅动着碗里的清汤:代价呢?
他要见你,必须是你本人。
陈逸飞顿了顿,还有,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那些人不要你的命,他们要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或者说,是你作为唯一顺位继承人才能开启的权限。
基因编辑补偿机制,这是原话。
林远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和在管道里时一模一样。
毒气是为了让他失去反抗能力,那个房间是为了展示实力,便签是为了攻心,那个听诊器零件则是周德海给他的入场券。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招安。
既然是招安,那就说明他们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只要没拿到,自己就是安全的。
帮我约个房产中介。
林远航忽然站起身,把没动的鸭腿饭推到许志宏面前。
赵若萱愣了一下:现在?买房?
买最贵的。
林远航整理了一下领口,眼神里那种属于猎物的惊惶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玩味的冷意,江氏康养中心刚刚开盘的那个楼王项目,我要去看顶层的样板间。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
林远航换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手腕上的那块百达翡丽遮住了伤口。
他站在江氏康养中心金碧辉煌的售楼大厅里,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挑剔且多金的富二代。
接待他的是崔雅婷。
这个刚入职不久的售楼小姐显然没见过这种上来就点名要看两千万豪宅的客户,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脸颊红扑扑的。
这里的安保和配套设施都是顶级的。
崔雅婷领着林远航走向电梯,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们的供电系统采用双路接入,就算全城停电,这里也不会受影响。
是吗?
林远航漫不经心地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楼层按钮,并没有伸手去按,但我这人有点怪癖,我需要在家里放一些很娇贵的服务器,哪怕断电一秒钟,损失都可能是几百万。
你们的备用电源真的靠谱?
当然!
崔雅婷急于证明楼盘的品质,脱口而出,我们的柴油发电机组足够维持地下三层的那些大型设备运转七十二小时,您那几台服务器绝对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崔雅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作为售楼人员,她受过严格培训,地下三层是绝密区域,对外宣称是人防工程,根本不存在什么大型设备。
那是连图纸上都没有标注的空间。
林远航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只是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越过她僵硬的肩膀,投向那条通往顶层样板间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