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觉得,这个刘厂长要找的那个人,咱们见过呢?”复又将湿衣服穿回去的小个子,两条胳膊一边一只架在前排椅背上,探头问开车的米娃。
米娃默然不语,只盯着前方刘肠子的车屁股,一脸凡生熟人皆勿近的表情。小个子撇撇嘴,也不觉难堪,转而逗弄起右边的坦克:“诶,坦克,你猜是不是前两天夜里,借你衣服穿的那个叫什么,什么辉辉的倒霉蛋儿呢?昨天你还抽了人一嘴巴子,说起来我都替你臊得慌,欺负老实人,也就你坦克能干出这种事来。”
如被人拔去翎毛的小公鸡,坦克这一路老实的很,闻言也只是嘴角抽搐了下,斜了眼小个子,貌似想驳斥回去,却还是忍住了。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小子可长点心吧!记住老子这句话,狗狂拉稀屎、人狂没好事!”小个子全然不在乎坦克的反应,说话一拍脑门:“诶,我想起来了,辉辉也是老厂的人,跟这个刘厂长好像还是邻居来着......”
忽而绕回话题放过坦克的小个子,犹自咂摸起他之前所掌握的信息,还有这几天跟辉辉有关的事由,随后喃喃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个辉辉,没我想的那么老实......”
辉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于小个子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他只是恍然发觉,继而纳闷,姚刘二明半个月前的那次纷争,后续还是他负责调查得出的结论,辉辉的介入纯粹就是个误会,然而偏就是这个其貌不扬,让他一再忽视,甚而一下想不起名号的所谓老实人,又是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掺和到近日这些乱象当中的?
一次是偶然,两次还可以勉强解释为巧合,三次,那可就是蓄意而为了!若其目的就是扮猪吃老虎,为报复姚二明而谋划了这一切,那老实这个词,便只能用来羞辱他小个子用了。
不可能!这个假设刚在小个子脑中冒头,便被他自嘲一笑摁了下去,想这么多干嘛,一会见了人不就知道了!倒是米娃跟姚二明这盘棋该如何走,以及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当是应好好想想。
......
辉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上,除了其血缘至亲外,身边也就李秀莲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她选择在这个节骨眼,想挑破自己瞒了对方数年的隐秘,想告诉对方,最好放弃对她的幻想,自己已经不值得他这么做了,随他把刘肠子搞垮又能怎样,她不在乎,也不影响他们早已名存实亡,且无可挽回的婚姻。
如此,既然结束了,又为何不好聚好散,非得闹得财房两空、两败俱伤他才高兴?他忍心让自己身败名裂,于这个城市再无立足之地?!不,他不会的!这数年来,他一直都在通过对她各种无微不至的宠溺,或者说纵容,来向她证明: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她,为她背负这个秘密!如果没有她,他还活的什么味儿,只有她好,他才能活的有滋味,哪怕是她背弃的他,他怕也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
这就是李秀莲自以为她所了解的辉辉。而此刻,辉辉也如她所愿,从黑暗中现身,在昏黄的灯光下,病态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时而闪过既渴望又疑惑、既愤恨又无奈的表情,正一步步缓缓朝她走来。
然而,李秀莲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卡壳了,她莫名有些慌张,脑海里竟全是前一会,为证实男人确为她而活的许多回忆。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便如冬日里的炉火,将她刚才还冰冷的心熏得暖洋洋的,她倏然一惊想避开,可内心对温暖的贪婪又像病毒一样,怎么也驱之不散,甚而反噬起她仅存的固执,破坏着她自以为是的计划。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自己真的能靠这个秘密说服男人死心,把东西交给她,而不是一气之下再次消失,由此对她越发恨之入骨,他会吗?他真的会死心吗?!
“辉辉,我,要不,咱们回吧,回去,回去好好过日子,行吗?”
李秀莲也不知道这句磕磕巴巴的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抑制不住的打颤。她由慌而怕,怕男人就这样走掉,哪怕他留下U盘,她也不想他离开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又湿又冷的夜里。许多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需要他的臂膀、他的温暖。
心一定要硬、话一定要刻薄,从前无数次的自我催眠、自我教化,就此一瞬间土崩瓦解。
脚步止,辉辉怔住了,他分明感受到了李秀莲是对自己,而不是对他手里那只U盘的期待,这种感觉简直恍若隔世。只是,女人的转变太快,太突兀,看起来很不真实,却又不像在作假,让他有点受宠若惊,而他的心也正十分不争气的,一点点被其所化,疼得要命。
辉辉复又抬起脚,似乎想赶紧过去,先为女人寻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后再论其他,但很快又止住了步伐。女人的模样固然可怜,也或许是真心在向自己示好,但目标前提,不还是为了U盘?她此刻虽然没有明说,把U盘给她,没有明说放过刘肠子,再与她重新来过,重新来过,然后呢,然后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这怎么可能?!她难道忘了,她此前对他是多么的决绝,而他这数年、这几天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她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刚才她究竟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什么事能让她在婚前就决定瞒着他,直至现在?她说的是那般信誓旦旦,导致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他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很可笑?!她竟然还有比给他戴绿帽子这件事,更可笑、更操蛋的事瞒着他?!
这个反思过程并不久,辉辉的表情凝固了,冰冷的视线让李秀莲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她愈发惶恐,想站起来,腿却麻的根本使不上劲,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解除她急不暇择之下,给双方设置的又一个障碍,哪怕编个瞎话,也要立刻阻止辉辉继续猜想下去,不料辉辉在此刻忽然开了口。
“我,也有话对你讲,本来想昨晚上就跟你说哩。”
辉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还有些涩,就像是他那辆不上油,链条就会咔咔作响的半旧自行车,让人一听心里便不觉发紧。他说话顿了顿,似乎在笑,无声的笑,也不知在笑自己还是李秀莲,或是他们两个,而后就听他接着说道:“我也是昨天下午,在走回家滴路上想通滴,想这么多年,其实我也有错,我不该在家里人催咱们要娃滴时候,不早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