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记忆珠交给张启灵后,沈砚泠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昏睡,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连睡梦中都无法摆脱那些沉重记忆的纠缠。
张启灵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温凉的珠子握在掌心,如同握着一块灼热的炭火。他看向无邪、胖子、解雨臣和黑瞎子,沉声道:“找个房间。”
无需多言,众人都明白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解雨臣领着他们来到了四合院最里面一间用作静室的书房,这里隔音最好,也最为安静。
关上门,房间内只剩下五人沉重的呼吸声。张启灵将记忆珠放在房间中央的矮几上,那乳白色的光晕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刺眼。
“都做好准备了吗?”解雨臣环视一圈,声音低沉。他知道,即将看到的,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无邪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尽管脸色有些发白。胖子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胖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黑瞎子推了推墨镜,没说话,只是抱臂靠在墙边,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刀。
张启灵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指,第一个触碰到了记忆珠的表面。
指尖接触的刹那,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嗡——
一股庞大、混乱、夹杂着无数尖锐情绪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入了五人的脑海!不是通过眼睛看,也不是通过耳朵听,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身临其境般的、第一人称的体验!
冰冷,是最初的,也是最恒久的感受。
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冰冷的手术台,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和某种未知药液的刺鼻气味。
视野很低,很模糊,仿佛一个婴孩的视角。身体被无形的束缚带固定着,动弹不得。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弱小无助的灵魂。
“基础生理数据记录……”
“能量耐受度测试,准备注入……”
“痛感阈值测定,开始。”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或是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研究员和只有沈重山那双狂热而冰冷的眼睛格外清晰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然后,是疼痛。
各种各样的疼痛。针尖刺入皮肤的锐痛,不明液体注入血管后引发的灼烧般的剧痛,能量冲击带来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极致痛苦……无法反抗,无法逃避,只能被动地承受。
哭泣声,微弱而绝望的哭泣声,属于幼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更加冰冷的记录和数据监测。
“007号实验体对K-73能量反应剧烈,痛感评级S,记录。”
“鲛人基因片段出现不稳定波动,加大稳定剂剂量。”
“强制催化生长程序启动,预计生理年龄加速至五岁标准。”
画面破碎地切换。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实验室,但视角稍微高了一些。可以看到自己短短的双腿,和偶尔不受控制浮现的、覆盖着淡蓝色鳞片的鱼尾。
学习人类语言和文字,速度很快,但大脑如同被强行塞入信息的容器,胀痛不已。周围没有玩具,没有温暖,只有各种闪烁着数据的屏幕和冰冷的仪器。
沈重山的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他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对着幼小的身体进行着粗暴的干涉。他的眼神,永远是那种看待“物品”般的审视和狂热,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满意”,那往往意味着某种实验取得了“成功”,也意味着更痛苦的下一阶段即将开始。
“完美……不愧是融合了‘深海遗珠’和‘厄里斯魔玫瑰’潜质的载体……”
“灵魂韧性远超预期,可以尝试更高强度的碎片剥离……”
“记住,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的存在,就是为了验证‘神’的领域。”
一些极其短暂、却格外珍贵的温暖碎片闪过。
那是一片深邃的、蔚蓝到近乎漆黑的海水,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珊瑚丛,一个温柔似水、带着空灵回响的女声,哼唱着古老的、安抚灵魂的歌谣。那歌声里充满了爱怜、不舍和深深的担忧。
“我的孩子……不要怕……慢慢长大……”
“我们鲛人的岁月很长……很长……”
“记住大海的气息……记住母亲的爱……”
这温暖的碎片转瞬即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随即被更加深沉的冰冷和痛苦所取代。强行剥离与母亲联系的痛苦,灵魂被某种力量粗暴撕扯的感觉,清晰地传递过来,让正在“观看”的无邪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胖子的眼睛早已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恨不得立刻冲进那记忆里,将沈重山碎尸万段!
解雨臣脸色苍白,作为医者,他更能体会到那些实验背后违反人伦、罔顾生命的残忍!这根本不是研究,这是酷刑!是对一个生命最极致的摧残!
黑瞎子靠着墙,墨镜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的气息冰冷得吓人。
张启灵闭着眼睛,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那些施加在砚泠身上的痛苦,仿佛通过这记忆的链接,也一丝丝地传递到了他的心上。
记忆继续流淌,痛苦在不断升级。
身体在药物和能量干预下被强行催化生长,骨骼拉伸的剧痛,肌肉撕裂的感觉……学习各种杀戮技巧,被投入与各种改造生物甚至其他实验体的生死搏斗中,受伤,流血……那淡粉色的、带着玫瑰冷香的血液第一次出现,在冰冷的营养液中修复,然后再次投入战斗……
情感的缺失,自我的迷茫,对“存在”意义的困惑……所有这些精神上的折磨,与肉体上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少年六年人生的全部底色。
直到……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烈的实验。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那种被彻底撕裂、碾碎的痛苦,让所有“观看”者都感同身受地战栗起来!然后,是极致的黑暗与沉寂……
再然后,是遇见张启灵他们之后,那些短暂却珍贵的温暖时光。初见时的警惕,逐渐的依赖,木屋里的平静,每一次被关心时的无措和隐秘的欢喜……这些温暖的片段,在之前那漫长无尽的黑暗痛苦衬托下,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让人心碎。
记忆的洪流缓缓平息。
矮几上的记忆珠光芒黯淡了下去,仿佛也耗尽了力量。
书房内,一片死寂。
无邪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胖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解雨臣靠在书架上,闭着眼,胸口快速起伏,显然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黑瞎子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墨镜被他抓在手里,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实质般的杀意。
张启灵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尚未褪去的、如同暴风雪过后的荒原般的冰冷与痛楚。他伸出手,将那颗已经变得普通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
沉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荡。
他们终于亲眼“见证”了沈砚泠那短短六年生命里,所承载的究竟是何等的地狱。那不是简单的虐待,那是从灵魂到肉体、从存在意义到情感认知的、全方位的、系统性的摧毁与重塑!
“畜牲……” 无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沈重山……他根本就不是人!!”
胖子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博古架上,架子剧烈摇晃,上面的瓷器发出危险的碰撞声:“老子……老子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感,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他的罪,百死莫赎。”
黑瞎子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中汹涌的杀意,声音低沉得可怕:“看来,咱们接下来的目标,得很明确了。”
张启灵沉默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驱散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脑海中回响着记忆最后,那些温暖的、属于他们的片段。
正是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黑暗,砚泠才会如此珍惜他们给予的每一丝光亮,才会在觉得自己可能带来危险时,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才会在交出所有记忆时,那样地担忧和不安。
他的少年,承受了太多。
而现在,该轮到他们,为他撑起一片天了。
寻找灵魂碎片的路,再难,再险,他们也必须走下去。
为了那个在无尽黑暗中,依旧努力向着微光伸出双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