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拔步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按理说,舟车劳顿了数月,好不容易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她应该睡得很沉。
可是并没有。
曾经在朱樉身边度过的那些年,就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暴虐的男人,经常会在深夜醉酒后闯入她的房间,对她非打即骂,甚至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折磨她。
这种长期的恐惧和折磨,让她的身体养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警觉。哪怕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瞬间刺痛她紧绷的神经。
“吱呀——”
一声极轻的门轴转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观音奴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不是风声!
那是有人推门的声音!
她猛然坐起,瞳孔剧烈收缩。
只见在昏黄的灯影下,一个高大魁梧的陌生男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床前!
“啊——!”
一声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
“来人!护……”
然而,那个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那个男人如同一头捕食的猎豹,猛地扑了上来。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将那声呼救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
一把锋利的短刀,带着刺骨的寒意,紧紧地抵在了观音奴那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刀锋已经划破了一点表皮,一丝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渗了出来。
“别动。”
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亡命徒的狠戾: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观音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她能感觉到那把刀的锋利,更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那股浓烈的杀气。
她不再挣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自己配合。
巴图见她不再反抗,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并没有松开捂嘴的手,而是凑到了观音奴的耳边。
下一刻,一句让观音奴浑身僵硬的话,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Аmap 6anha yy, xaтah.”(王妃,别来无恙。)
这是……
蒙古语!
而且是带有漠北口音的蒙古语!
观音奴整个人都愣住了。
自从嫁入大明,嫁给那个汉人王爷,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熟悉的乡音了?
这声音让她瞬间想起了茫茫的大草原。
巴图看着观音奴眼中的震惊与迷茫,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继续用低沉的蒙古语说道:
“王妃不要惊慌。”
“我是奉了可汗的命令,特意冒死前来……见您的。”
“可汗?!”
观音奴的瞳孔猛地一缩。
现在的北元可汗?
他派人来做什么?难道是要救自己回去?还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无数个念头在观音奴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是大明的秦王妃,是新任秦王的母亲,她好不容易才熬出头,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同族”,对她来说,未必是亲人,更有可能是催命的鬼!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冷冽。
她对着巴图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喊叫。
巴图犹豫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但那把短刀依旧死死地抵在她的脖子上,不敢有丝毫放松。
“呼……”
观音奴大口喘息着,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她看着巴图,用一种生疏却依然流利的蒙古语,冷冷地问道:
“既然是可汗派你来的,可有什么凭证?”
“半夜三更,持刀闯入王妃寝宫,这就是可汗教你的规矩吗?”
巴图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柔弱的王妃,在刀锋之下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不愧是那个人的妹妹。
“时间紧迫,凭证自然有,但现在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巴图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道:
“我只能先亮明身份,稳住王妃。”
“至于具体的事宜,还有可汗的亲笔信,要等到今晚绝对安全的时候,才能和您细说。还请王妃见谅。”
观音奴冷笑一声:
“见谅?你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见谅?”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我喊一声,外面的护卫就能把你剁成肉泥!”
“我知道。”
巴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忽然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
“锵!”
他竟然收回了那把短刀,并将其插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他后退一步,摊开双手,示以诚意,但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观音奴:
“王妃说的没错。”
“只要您喊一声,我巴图这条烂命,肯定就交代在这儿了。”
观音奴一愣,她没想到这个亡命徒竟然敢收刀。
她想听听,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
巴图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而狡诈的笑容:
“王妃是个聪明人,您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沾上了,就洗不清了。”
“如果我死了,我的尸体就会留在您的房间里。”
“到时候,大明的锦衣卫一查,就会发现我是蒙古人,是可汗的亲信。”
“那么,外面就会传出……秦王妃私通蒙古奸细,勾结母族,试图颠覆秦藩、背叛大明的消息!”
巴图向前逼近一步,语气森然:
“王妃,您觉得,那位远在京城、杀伐决断的大明皇帝……”
“他会相信您的清白吗?”
“您那个刚刚当上秦王的儿子,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会不会……大义灭亲?”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观音奴的心上。
太毒了!
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是绑架!
现在的她,身份敏感。虽然她现在掌权了,但那个“异族”的标签却永远贴在她的脑门上。
一旦和“蒙古奸细”扯上关系,哪怕她是清白的,大明朝廷也绝不会容她!锦衣卫的昭狱里,有的是办法让她“招供”!
到时候,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她儿子的王位,甚至是她们母子的性命……全都会化为乌有!
观音奴的脸色变得惨白,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角,指节发白。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粗鲁实则心机深沉的蒙古汉子,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被拿捏住了。
死死地拿捏住了。
“你……想要什么?”
观音奴咬着牙,声音颤抖地问道。
巴图见状,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我不要什么。”
“我只是个送信的。”
“我只想把可汗的话带到,然后活着离开这里。”
他看着观音奴,提出了最后的条件:
“所以,还请秦王妃考虑清楚,不要做那种鱼死网破的傻事。”
“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说完,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知道不能再久留了。
“今晚子时(深夜11点),我还会再来。”
巴图指了指门外那个小天井的方向,沉声道:
“到时候,还请王妃找个借口,把从后厨到您院子这一路上的守卫,全部调离。”
“哪怕只是调开一刻钟也好。”
“要不然……”
巴图眼中凶光毕露:
“如果他们在半路上抓到了我,那我这张嘴可就不严实了。”
“到时候,就算我不想说,锦衣卫也会让我把咱们今晚的私会,说得绘声绘色。”
“那种黄泥巴掉进裤裆里的滋味,王妃……您应该不想尝尝吧?”
说完这句充满威胁的话。
巴图没有再多做停留。
他对着观音奴行了一个标准的蒙古礼节,然后身形一闪,如同鬼魅一般窜出了房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咣当!”
房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卧房内,只剩下观音奴一个人。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浑身冰冷,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她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那道血痕,刺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蒙古……可汗……锦衣卫……”
这些词汇在她的脑海中疯狂旋转。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地狱,却没想到,地狱的使者追到了这里。
“长生天啊……”
观音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就这么难吗?”
但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泪水的眼眸里,此刻已经干涸,只剩下比这冬夜还要寒冷的杀意。
她缓缓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把匕首。
“铮!”
匕首出鞘,寒光映照着她扭曲而决绝的面容。
“既然你们都不想让我活……”
“既然你们都要逼我……”
观音奴的手指轻轻划过锋利的刀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