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慢悠悠,像磨盘转圈圈。
太阳从东边爬到头顶,晒得人头发发热。
黄飞的后背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直想抓。
有这么热吗?没有啊!
怎么他会出这么多的汗呢?
他的汗当然不是热出来的。
黄飞偷偷看了眼黄三,见师父依旧坐得笔直,只能硬生生忍住。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想:“里面教书的老头是谁呀?竟会让我有如此大的压力?”
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人。
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小孩子,都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难道这是只针对我吗?”
他承受着这种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不适感,一直到散学的时候。
钟鸣面对孩子与旁听的众人,朗声道:
“下课!”
孩子们与旁听的众人同时起立:
“先生再见!”
钟鸣笑着点头:“大家再见!”
孩子们蜂拥而出,见到院子里的黄三师徒,脚步顿了顿。
李狗蛋眼尖,瞅见那些礼品,捅了捅王林:
“这俩人是谁?”
王林皱眉,没说话。
黄三见状,赶紧站起身,脸上堆起笑,那道疤跟着扯动,看着有点吓人。
“我叫黄三,是来拜访钟先生的!”
钟鸣缓步走出,笑道:“黄三,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黄县令的叔叔,对吧?”
“......”
此话一出,小赵云顿时捏紧了拳头。
死去的父母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黄三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虽有这个关系,却没有丝毫情分啊,先生,这您是知道的!”
他说话时是看着钟鸣的 ,但是余光却悄无声息地瞥了还在私塾内的冯三保一眼。
他记得,这是一位四境武夫。
接着他不敢多看,保持着面容的谦卑。
钟鸣笑了笑,目光扫过黄三手里的礼品:“带这么多东西,有事?”
黄三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说道:“先生,今日一早,徒弟们跟我说,我有个小弟子得罪了您的学生,我听后大为吃惊,立即便带上点薄礼前来赔罪!”
“哦!”
钟鸣应了一声,没接话。
黄三心里更虚了,又往前凑了半步。
“那劣徒顽劣,冲撞了先生的高徒,是我管教不严。还请先生和孩子们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说这话时,眼睛瞟着四周瞟去。
像是在找什么。
王林突然冷声道,“我们当然不会再和他一般见识,毕竟人都没了!”
“......”
黄三心里一沉,脸上却强装镇定:“那请问这位兄弟,小徒的尸首现在在哪呢?”
王林说道:“埋了!”
黄三沉声道:“已经埋了吗?
“对!” 王林点头。
“嗯。”
黄三轻轻点头,来之前,他还幻想过,或许自己的弟子还没死。
他可能被揍一顿,被打断腿,甚至被废了武功。
自然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也算是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埋了好,埋了好!”
这话一出,不光孩子们愣了,连黄飞都傻了。
埋了好?
师父这是被吓傻了?
黄三接着说:“那劣徒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各位小兄弟替天行道,做得对!做得好!”
他一边说,一边唾骂道:
“是我瞎了眼,收了这么个东西。给先生添麻烦了,给孩子们添麻烦了!我回去以后,就把他的名字从馆谱上除掉,就当没收过这个孽徒!”
“......”
孩子们面面相觑。
还真是一点麻烦都不找?
李狗蛋忍不住问:“你不报仇?”
黄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报什么仇?感谢还来不及!各位小兄弟替我清理门户,我该感谢大家才是!”
说完,弯腰深深鞠躬。
院子里的旁听者也看傻了。
特别是个别听过‘黄馆长’名号的人,心中不禁困惑地想:
这就是传说中能在县城横着走的黄三?
钟鸣轻轻摇头,“实在是太客气了!”
黄三连忙抬起头,垂着手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学生。
“先生,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不够我!”
钟鸣看着他笑道:
“我现在有些奇怪的是,你这样懂礼数的师父,怎么会教出这么蛮横的弟子呢?”
黄三闻言,顿时捶胸顿足地表示:“唉!确实是惭愧啊!”
“黄馆主。”钟鸣慢悠悠开口。
“哎!先生您说!”黄三立刻应道,腰弯得更低。
“你这徒弟,死得确实不冤。”钟鸣说,“不过,你这态度也卑微了些吧?”
黄三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堆得更满。
“先生说笑了,我这是真心实意。”他指了指黄飞,“不信您问我徒弟,我平时最教他们懂规矩。”
黄飞连忙点头,头点得像捣蒜。
“对对对,师父常说,出门在外,出手要有分寸,不能仗着有点本事就不讲规矩!”
钟鸣看着他们,没说话。
阳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黄三心里发毛。
这老头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先生,”黄三干咳一声,“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他想走,越快越好。
这时冯三保走了出来,“咦!你不是那个小黄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呀!”
黄三背上的寒毛一激,转头看过去:“哈......是啊,前辈您好!”
冯三保笑着说道:“小伙子可以啊,已经快八十了,竟然还能破境!”
上次见面时,黄三还是二境。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破到三境,为此他还曾大摆宴席,收了不少的礼钱。
三境,在吉平县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在黄三眼中,眼前这中年汉子是四境高手,他是万万惹不起的。上次被坑去不少银子,他连半分报复的念头都不敢有——他所有的人脉里,压根没有能与四境抗衡的存在。
招惹了这样的武夫,真是说死就死。
这也是他在钟鸣面前始终放低姿态的主因。
他并不知晓那位教书先生有多强,只知道先生的学生,已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钟鸣摆摆手说道:
“你走吧,本来就没打算过找你的麻烦,你这趟算是白来了。”
话虽这样说,但黄三还是感激涕零。
“这份情,我黄三记着!”
“以后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事,尽管吩咐!”
这件事情刷新了学生们的三观。
原来有时候结了仇,是不用担心被报复的。
甚至对方还觉得有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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