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烟味还萦绕在院子里,林晚将烧尽的纸灰轻轻扫进瓷碗,刚要起身,裤脚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低头看去,是樟木箱底层露出的一角浅棕色信封,边缘磨损得厉害,却比外婆那封未寄的信多了枚褪色的邮票,上面印着几十年前边疆的雪山图案。
“这是什么?”林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信封从箱底抽出来。信封比普通信件略厚,摸起来里面似乎夹着东西,封口处的火漆早已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信纸边缘。阿柚飘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邮票上时,半透明的指尖轻轻颤了颤:“这是当年外公从边疆寄回来的,只是……外婆好像没拆开过。”
林晚愣住了,指尖抚过邮票上模糊的邮戳,上面的日期恰好是外婆那封信写下后的第三年。她下意识地捏紧信封,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为什么没拆?她等了那么久,不就是盼着外公的消息吗?”
阿柚的目光飘向院中的老槐树,树影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是在诉说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心事。“那时候外婆刚生了舅舅,身体不好,又赶上村里闹疫情,她抱着高烧不退的舅舅在卫生院守了三天三夜,收到这封信时,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叹息,“等她醒过来,又怕信里是不好的消息,竟没敢拆开,一直藏在箱底,后来日子忙起来,就渐渐忘了。”
林晚捧着信封的手微微发颤,仿佛能感受到外婆当年那份既期待又惶恐的心情。她抬头看向阿柚,眼底满是迟疑:“那我……现在可以拆开吗?外婆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阿柚轻轻摇头,眼底映着月光,格外温柔,“她藏了这么多年,不是不想看,只是没勇气。现在,该让她知道答案了。”
得到阿柚的肯定,林晚深吸一口气,轻轻撕开了信封。里面果然夹着两页信纸,还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穿着军装,站在雪山脚下,笑容明亮,眉眼间竟与阿柚有几分隐约的相似。林晚指尖抚过照片上的人影,忽然想起外婆晚年时常对着一张空椅子发呆,嘴里喃喃念着“他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模样。
展开信纸,外公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只是墨水有些晕染,看得出来写信时环境或许很简陋。“晚妻亲启:展信安……”林晚轻声读着,声音渐渐哽咽。
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写满了思念与牵挂。外公说边疆的雪很大,冬天能没过膝盖,夜里站岗时总想起院子里的桂花香味;说他学会了做馕,味道比不上家里的馒头,却总想着等回来做给她吃;说他收到了乡亲们转寄的消息,知道她生了儿子,夜里偷偷哭了好几回,恨不能立刻飞回家乡。
“……知你性子执拗,定是独自硬扛了许多,勿念我,待边疆稳定,我便申请调回,此后再不分离。随信寄去雪山下采的雪莲花,可入药,对你的身体好……”林晚读着读着,忽然发现信纸末尾沾着一小片干枯的花瓣,呈淡紫色,虽已失去光泽,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纹路。
“这就是雪莲花吗?”林晚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捏起来,转头看向阿柚。阿柚点点头,目光落在花瓣上,眼底泛起一丝怀念:“当年外公寄来的时候,花瓣还是新鲜的,外婆把它放在窗台上晾干,却一直没舍得用。后来你小时候总咳嗽,她还想拿它给你泡水喝,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没想到藏在了这里。”
林晚的心忽然一暖,将花瓣轻轻放回信封里。继续往下读,信的最后一页字迹忽然变得潦草,像是落笔时心绪格外激动:“近日听闻家乡疫情严重,心中万分焦灼,已托同乡带回一些药品,务必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待明年桂花盛开时,我定归乡,陪你坐在桂花树下,听你讲这些年的故事……”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日期,只有一个仓促的签名。林晚捏着信纸,眼眶早已湿润:“他明明答应了外婆,要陪她看桂花的……”
“他回来了。”阿柚轻声说,“只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七年。”他飘到石桌旁,拿起那碗纸灰,轻轻撒在桂花树下,“当年他寄完这封信,就主动申请去了更偏远的哨所,参与边境防御,直到第七年才终于获准回乡。回来那天,他抱着一大束雪莲花站在院门口,外婆正在给你妈妈织毛衣,看到他的瞬间,手里的毛线针掉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林晚望着桂花树下的泥土,忽然明白外婆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早已被岁月酿成了圆满。她将信纸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转头看向阿柚,发现他的轮廓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些,周身的光影也多了几分暖意。
“阿柚,”林晚轻声开口,眼底满是认真,“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这些故事?你陪着外婆,陪着我,是不是也在等什么?”
阿柚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郑重。“我守着这栋房子,最初是因为一个承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当年我意外离世,外婆的爷爷救了我的魂魄,让我守着这个家,护着他的后人平安。我答应了,这一守,就是几十年。”
林晚愣住了,她从未想过阿柚的存在竟藏着这样的过往。“那现在呢?”她追问,“外婆已经不在了,我也长大了,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这句话说出口,林晚的心忽然一阵抽痛,眼眶莫名发热。她早已习惯了阿柚的陪伴,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温柔的影子,从未想过他会有离开的一天。
阿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轻轻笑了笑,指尖化作一缕轻烟,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我本来以为,完成承诺就可以安心离开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温柔,“可后来,我看着你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一点点变得坚强,我忽然发现,这里早就成了我的家,你也早就成了我放不下的牵挂。”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紧紧叠在一起。林晚忽然想起小时候,阿柚陪她在院子里捉萤火虫,给她讲外婆年轻时的故事;想起她第一次独自远行,阿柚悄悄跟在她身边,在她遇到困难时默默帮她化解;想起外婆去世后,她抱着阿柚哭了一整夜,是他温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原来这份跨越生死的陪伴,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承诺。
“那你永远都不要离开好不好?”林晚伸手,想要触碰阿柚的脸颊,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身影。她没有气馁,只是笑着看向他,眼底满是期待,“我们一起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些故事,好不好?”
阿柚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轻轻点头,眼底的光芒比月光还要璀璨。“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永远都不离开。”
夜风轻轻吹过,桂花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林晚将外公的信和外婆的信放在一起,轻轻放在桂花树下,像是在告诉他们,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阿柚站在她身边,周身的光影渐渐变得温暖而明亮,仿佛即将迎来新的开始。林晚知道,只要有阿柚在,这个家就永远不会孤单,那些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也会在时光里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