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规则聚合体悬浮于领域边缘,光芒虽未完全恢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钉子持“源书”侍立一侧,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对岸那无声却压迫感十足的仪仗。墨规则是退后半步,立于林渊斜后方,恢复了阴司判官应有的肃穆姿态,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末幽的灵识则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整个领域,安抚着因这突如其来、规格极高的“来访”而再次骚动不安的魂灵们。那株并蒂花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气氛,花瓣微微收拢。
忘川河水在双方之间沉默奔流,水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终于,那黑色车辇的垂帘,无风自动,向上卷起。
帘后并非秦广王本尊,而是一位身着玄色深衣、头戴高冠、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手中捧着一卷暗金色的帛书。虽无滔天气势,但那种久居高位、执掌规则所带来的无形威严,比之任何凶神恶煞都更令人心悸。
“吾乃秦广王殿下座前,典狱司主簿,崔珏。”中年文士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河面,落在林渊等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奉殿下谕令,特来宣谕,并询事。”
崔珏!钉子心头一跳,这可是阴司传说中,执掌生死簿副册、铁面无私的知名人物!竟被派来此处!
林渊的规则聚合体微微前倾,算是见礼:“原来是崔主簿亲临。林渊有失远迎。不知殿下有何谕令示下?”
崔珏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渊那独特的规则聚合体,又在钉子和他手中的“源书”上停留一瞬,最后掠过墨规,并未多言。他展开手中暗金帛书,声音毫无波澜地宣读:
“查,新契之域立,规则异变,辖制一方。此前击溃怨灵,稳固疆界,展现治理之能。又探‘往昔之痂’,涉险验证规则消解污秽之效。此等行止,既有扰动旧序之嫌,亦显别具价值之功。”
宣读到此处,崔珏略作停顿,目光再次落回林渊身上,那古井般的眼中似有微澜:“殿下谕令:新契之域,暂予承认,划为‘特辖试验区’。域内规则,以不扩散、不冲击阴司主干秩序为限,可自行运转。域主林渊,领‘特辖观察使’衔,需定期向典狱司呈报领域状况及规则演变。”
钉子一愣,低声对林渊道:“主人,这……听起来不像是问罪,倒像是……给了个官半职?还划了地盘?”
墨规则是眉头微蹙,似在深思这“特辖试验区”与“观察使”背后的深意。
林渊心中了然。秦广王果然老辣,这既是对他之前展示“价值”(击溃怨灵、试探清理“往昔之痂”)的认可与“招安”,也是一种更高明、更严密的控制与观察。给予有限度的“合法”身份和地盘,换取他的定期汇报和可监控状态,将他这“变量”正式纳入阴司的某种管理体系内,便于掌控和研究。
“殿下厚意,林渊愧领。”林渊的意念平静回应,不卑不亢,“然,这‘特辖试验区’边界何在?‘定期呈报’以何为规?若遇冥河异动,或其他地狱势力侵扰,又当如何?”他需要更清晰的条款。
崔珏似乎早有预料,收起帛书,缓声道:“边界以你目前领域实际笼罩范围为准,暂不扩张。呈报细则,稍后自有文书送达。至于外敌……”他顿了顿,“既是‘特辖试验区’,阴司自会酌情予以必要之‘观察’与‘评估’。然,域内防务,首要仍系于你自身。”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阴司会看情况“观察评估”,也就是可能管,也可能不管,全看局势和利益。压力和责任,主要还是林渊自己扛。
钉子听得有些憋气,这“承认”含金量实在有限。
崔珏并不在意钉子的反应,他向前迈出一步,目光直视林渊规则聚合体的核心,那枚“新契”符文所在:“宣谕已毕。接下来,是殿下口谕询问:林渊,汝最后于‘往昔之痂’中,所留规则印记,意欲何为?”
果然来了!这才是真正的重点!秦广王对那个“标记”无比在意!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钉子握紧了“源书”,墨规也抬起了头。
林渊早有准备,规则聚合体光芒流转,坦然回应:“回禀殿下,留下印记,一为验证‘新契’规则于极端污秽环境中的存续与演变之能,探索长期‘清理’之可能性。二为标记点位,便于日后观察‘往昔之痂’内部变化,若其有异常扩散趋势,或可提前预警。”
他避开了“掌控”、“渗透”等敏感词汇,完全从“功能性”和“研究性”角度解释,并将目的与阴司可能关心的“预警”挂钩。
崔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判断这番说辞的真伪与分量。良久,他才缓缓道:“殿下有言:地狱之伤,积重难返。若有良方,阴司乐见其成。然,用药需慎,引毒攻毒,反噬更烈。汝之‘新契’,药耶?毒耶?尚需时间验证。”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只让林渊清晰听闻:“殿下还有一言,嘱吾转达:冥河之‘瞥’,非同小可。汝等已入局中,好自为之。”
说完,崔珏不再多言,对着林渊微微颔首,转身退回车辇。垂帘落下,九头骨兽无声调转方向,阴兵仪仗随之缓缓移动,消失在忘川对岸的阴霾之中。
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河岸边,只剩下林渊、钉子、墨规,以及领域内无数双紧张关注的眼睛。
“主人,他们这算是……认可我们了?”钉子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纳入监管,也是给予有限度的‘合法’身份。”林渊的规则聚合体光芒渐盛,开始吸收领域内汇聚而来的纯净魂力进行恢复,“秦广王看到了我们的价值,也看到了我们引来的‘注视’(冥河)。他将我们收编为‘特辖试验区’,既是利用,也是隔离观察,更是……将我们推到了应对某些潜在风险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