怊怅帖:悬在时光里的旧灯影
仲秋的夜总带着些清寂的凉,我坐在露台的竹椅上翻一本线装的《绝妙好词》,指尖刚触到“梧桐更兼细雨”的字句,就觉出些潮意——许是檐角漏下的月光太淡,书页间夹着的蝉蜕已有些脆裂,翅脉上还留着夏末的薄尘,像去年趴在窗纱上振翅的那只蝉,明明早没了声息,却又在心里响得不肯停。风从竹篱笆钻进来,带着院角木槿落瓣的微香,吹得书页轻轻颤,忽然想起祖父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写毛笔字的模样——他的袖口沾着墨痕,手里的狼毫笔悬在纸上,却在我碰倒砚台时,只是叹了口气,眼里的怊怅像檐下悬着的旧灯,昏昏暗暗,不亮,却沉得让人心里发空。
七岁那年的仲秋,我被送到浙西山村的祖父家。祖父的老屋在山坳里,黑瓦白墙爬着些枯萎的牵牛花藤,堂屋的八仙桌上,常年摆着一方端砚、一支狼毫,还有一叠裁好的宣纸。每天清晨,祖父都会铺开宣纸,研好墨,写几页楷书,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阳光透过木格窗,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写字要沉心,”祖父的声音像砚台里的墨,稠得化不开,“一笔一划都要稳,像日子一样,急不得。”有次我趁祖父去后山拾柴,偷偷拿起狼毫笔,想在宣纸上画小人,却不小心把砚台碰翻,墨汁漫得满桌都是。我慌得直哭,祖父却只是蹲下来,用软布一点点擦着宣纸,“没事,墨渍能擦掉,只是有些字,写坏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天的阳光很好,落在祖父的白发上,落在擦不干净的墨渍上,像把怊怅的沉,都浸在了我的心里——原来怊怅不是大哭大闹的难过,是藏在墨渍里的惜,是落在宣纸上的空,像祖父的八仙桌,像木格窗的光斑,不声张,不喧闹,却把日子里的沉,都悬在了时光里。
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传统文化节”,祖父作为“民间书法爱好者”,带着他的笔墨纸砚来给我们上课。他教我们握笔的姿势,给我们讲“字如其人”的道理:“横要平,竖要直,做人也一样,要端正,要踏实。”有个同学问:“祖父,写不好字怎么办呀?”祖父笑着说:“写不好可以再练,可要是丢了心,就再也写不好了。”那天,祖父还教我们写“人”字,我写的“人”字歪歪扭扭,祖父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先写撇,再写捺,要有力,要站稳”。活动结束时,祖父给每个同学都写了一张“人”字,我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像藏着祖父的叮嘱——原来怊怅是藏在笔画里的盼,是落在“人”字上的力,是不管写得多差,都愿意教你重新写的惜,像祖父的狼毫笔,像歪扭的“人”字,慢慢悬在成长的日子里。
初中时,我开始跟着祖父读宋词,“当时只道是寻常”,字句里的怊怅,像祖父砚台里的墨,淡得像雾,却又绕着心尖不肯散。有次祖父的老友王爷爷来做客,两人坐在堂屋喝着茶,聊着年轻时的事。王爷爷说:“当年咱们一起在镇上写春联,你写的字最好,现在却没人再找咱们写了。”祖父叹了口气,拿起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了“岁月不居”四个字,墨色浓淡不均,像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我看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祖父的怊怅,是对旧时光的惜,是对再也回不去的日子的沉。从那以后,我每次读宋词,都会想起祖父写“岁月不居”的模样,想起他和王爷爷聊天时的叹息,心里的怊怅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原来怊怅是藏在心里的惜,是能为旧时光掉眼泪的沉,是不管过多久,都忘不了过去的盼,像宋词的字句,像祖父的宣纸,把日子里的沉都悬进了文字里。
高中时,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却依旧会在周末抽出时间,帮祖父整理他的书法作品。有次我在旧箱子里翻到一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祖父写给祖母的信,字迹工整,墨色鲜亮,信里写着“待我归时,便带你去看镇上的花灯”。我拿着信纸问祖父,祖父的眼里泛起了光,“你祖母年轻时最喜欢看花灯,可我当年总忙着做事,没陪她去过几次,现在想陪,却再也没机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我看着他手里的信纸,忽然懂了,怊怅不是软弱的眼泪,是藏在信里的悔,是不管多后悔,都再也来不及的惜,是能让人更珍惜现在的沉,像祖父的信纸,像他的哽咽,把日子里的悔都悬在了时光里。
大学时,我去了北方读书,每次放假回家,都会先去后山看看祖父种的竹子。那些竹子是祖父年轻时种的,长得又高又密,风一吹,竹叶“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有次我在竹林里发现一张被风吹落的宣纸,上面是祖父写的“竹影扫阶尘不动”,墨色已有些淡,却依旧能看出笔力。我拿着宣纸跑回家,祖父笑着说:“这是我前几天写的,想着你回来能看到,没想到被风吹走了。”我看着祖父的笑容,忽然觉得,祖父的怊怅,是对我的盼,是不管离多远,都想着我能回来的惜。从那以后,我每次放假,都会提前告诉祖父,让他不用再担心我突然回来,不用再把宣纸放在竹林里——原来怊怅是藏在盼里的惜,是不管离多远,都想着你的沉,是能让人更懂牵挂的盼,像祖父的竹子,像风吹落的宣纸,把日子里的盼都悬在了时光里。
工作后,我留在了北方,很少回家。有次过年回家,看到祖父的狼毫笔放在砚台上,已经有些干了,宣纸上落了层薄尘。祖父说:“现在眼睛不好了,写不了字了,这些东西,就留给你吧。”我拿着狼毫笔,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握着我的手教我写“人”字的模样,眼泪慢慢掉下来——原来怊怅是藏在笔里的惜,是不管多舍不得,都愿意把最好的留给你的沉,是能让人更懂亲情的盼,像祖父的狼毫笔,像落尘的宣纸,把日子里的惜都悬在了时光里。
去年仲秋,我回了趟家,发现祖父的身体不如以前了,却还是坚持每天去后山看竹子。有次我陪他去后山,他指着一棵竹子说:“这棵竹子是你小时候种的,现在都这么高了,你也长大了,却不能常回来。”我握着祖父的手,说:“爷爷,以后我会常回来的,陪你看竹子,陪你写毛笔字。”祖父笑着说:“好,好,爷爷等着。”那天的月光很好,落在竹子上,落在祖父的白发上,像把时光都变慢了——原来怊怅是藏在月光里的盼,是不管多老,都等着你的惜,是能让人更懂陪伴的沉,像后山的竹子,像仲秋的月光,把日子里的盼都悬在了时光里。
今年春天,祖父走了,走之前,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狼毫笔,旁边放着我小时候写的歪扭的“人”字。我把祖父的书法作品整理好,放在八仙桌上,像他还在时一样,研好墨,铺开宣纸,学着他的样子写“人”字。笔落在纸上,墨色浓淡不均,像祖父眼里的怊怅,像我心里的沉。风从木格窗钻进来,带着牵牛花藤的气息,像祖父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上——原来怊怅是藏在传承里的惜,是不管走多远,都能带着的沉,是能让人更懂生命的盼,像祖父的狼毫笔,像歪扭的“人”字,把日子里的惜都悬在了时光里。
现在的我,依旧每天写“人”字,依旧喜欢读宋词,依旧把祖父的书法作品放在身边。我知道,怊怅不是轰轰烈烈的难过,是藏在墨渍里的惜,是落在宣纸上的空,是藏在笔画里的盼,是藏在心里的悔,是藏在盼里的沉,是能让人更懂珍惜的时光。就像祖父的八仙桌,虽然旧了,却藏着最珍贵的回忆;就像宋词的字句,虽然古老,却带着最真挚的怊怅;就像我写的“人”字,虽然普通,却满是祖父的叮嘱。
此刻,我坐在露台的竹椅上,手里握着祖父的狼毫笔,月光落在宣纸上,落在蝉蜕上,像把时光都悬在了夜里。风从竹篱笆钻进来,带着木槿的微香,像祖父的气息,轻轻绕在身边。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忙碌,还会有困难,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但我不会害怕,因为怊怅一直都在我身边,像祖父的狼毫笔,像宋词的字句,像后山的竹子,让我在疲惫的时候能想起心里的惜,在迷茫的时候能靠着沉撑下去,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像悬在旧灯影里的墨痕,沉静而温柔,满是藏在时光里的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