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江南楚州城尚余几分暖意。城南富商林万贯家的绣楼,却被一层浓重的阴霾笼罩。
“老爷!小姐……小姐她……”丫鬟林月连滚带爬地从绣楼跑出,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万贯正在前厅与人议事,闻言心头一紧,厉声喝道:“慌什么!小姐怎么了?”
“死……死了!”林月哇地一声哭出来,“在绣楼里,一动不动,好多血……”
“什么?!”林万贯如遭雷击,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快!快请陈县令!请楚仵作!”
楚州城不大,县令陈默接到报案,不敢怠慢,立刻带着衙役赶往林府。与此同时,他差人去请楚清河——楚州城内,乃至周边数州都赫赫有名的仵作。
楚清河,年约二十七八,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俊,眼神沉静如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背着一个陈旧的木箱,箱内是他吃饭的家伙——那些令常人望而生畏的验尸工具。接到传唤,他二话不说,迈步向林府走去。
林府绣楼已被衙役封锁。陈默站在楼下,眉头紧锁。他年近三十,面容方正,眼神锐利,是个想做实事的父母官。
“陈大人。”楚清河到了。
“楚先生,”陈默点头示意,“情况不妙,林小姐死在自己房中,据丫鬟说,现场……有些诡异。”
两人拾级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浓郁的熏香混合的味道。绣楼布置得极尽奢华,处处透着富商之家的靡费。林薇的闺房在二楼最里侧,房门敞开着。
楚清河戴上薄纱手套,率先走了进去。陈默紧随其后。
只见雕花大床上,林薇身着一袭繁复的粉色寝衣,仰卧其上。她双目圆睁,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去的诡异笑容。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枕席和被褥,已经开始凝固。
楚清河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先环顾了一下房间。窗户紧闭,插销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屋内陈设整齐,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只有梳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镜,镜面上似乎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旁边散落着一支珠钗。
“楚先生,你看……”陈默指着林薇的手。
楚清河走近,只见林薇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夹着什么。他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取出一缕黑色的长发,发丝末端似乎还有被用力扯断的痕迹。
“头发?”陈默疑惑。
“嗯,”楚清河点头,将头发小心收好,“陈大人,我需要验尸。”
“好,一切听楚先生安排。”陈默挥手让衙役们退到门外,只留自己和楚清河在内。
楚清河打开木箱,拿出工具。他先是仔细观察林薇的尸体外表。除了脖颈处的致命伤,她的脸上、手臂上没有明显的抵抗伤,但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抓到皮肤或衣物纤维的痕迹。
“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切口深且整齐,凶器应该是锋利的刀具,比如匕首或者……剃刀?”楚清河喃喃自语,“但力道极大,若非身强力壮之人,恐怕难以造成如此创口。”
他又仔细检查了林薇的口鼻,没有发现异常气味。接着,他解开林薇的寝衣,检查胸腹。就在这时,他的手指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薇的心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非常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淤青,形状有些奇怪,像是……两个并排的指印?
“这里有个淤青。”楚清河指给陈默看。
陈默凑近,眯着眼看了半晌:“确实有。但很淡,像是被人轻轻按了一下,不像是激烈反抗留下的。”
“嗯,”楚清河若有所思,“而且,你看她的表情,是惊恐,但似乎又不全是因为死亡的瞬间。她死前,可能看到了什么让她极度害怕,却又……有些不敢相信的事情。”
验尸完毕,楚清河对陈默说:“陈大人,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致命伤是颈部那一刀。现场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迹象,说明凶手很可能是林小姐熟悉之人,甚至是可以自由出入她房间的人。那缕头发,或许是关键。另外,心口的那个浅淡淤青,也值得留意。”
“熟悉之人……”陈默沉吟,“林府内眷,丫鬟仆人,还有……”他顿了顿,“林小姐豢养的那个面首,潘柳冕。”
潘柳冕很快被传到。
他走进房间,看到床上林薇的尸体时,身形微微一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痛。他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薇娘……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了你?”
潘柳冕生得极为俊美,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即便此刻神色哀戚,也难掩其风姿。他举止有度,谈吐文雅,丝毫不见慌乱,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潘公子,”陈默沉声问道,“昨夜子时到丑时,你在何处?”
潘柳冕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昨夜我有些不适,早早就回自己的小院歇息了,一夜未出。”
“有人可以作证吗?”
“我那小院偏僻,伺候的小厮也早睡了,恐怕……无人作证。”潘柳冕低下头,“大人,您是怀疑我吗?我与薇娘情投意合,怎会害她?”
“在真相查明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陈默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可知林小姐生前与人结怨否?”
潘柳冕迟疑了一下,道:“薇娘……性子有些娇纵,或许……或许与府中下人有过争执。”
“比如?”
“比如……林月,”潘柳冕道,“她是薇娘的大丫鬟,却常被薇娘打骂,心中或许有些不满。还有……林星,虽然受薇娘喜欢,但有时也会被迁怒。”
很快,林月和林星也被带来。
林月依旧惊魂未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不是我!我昨晚一直在自己的房里,不敢出来啊!小姐对我是不好,可我哪有那个胆子杀人啊!”她哭得涕泪横流,“而且,小姐睡前还让我给她送了安神汤,之后就让我退下了。”
“安神汤?”楚清河追问,“谁熬的?你亲自送的?”
“是……是厨房熬的,我端过去的。小姐喝了就睡了,我就走了。”
“你送汤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别人吗?潘公子在吗?”陈默问。
“没有,潘公子早就回自己院子了。小姐说她有些累,让我也早点休息。”
接着是林星。她比林月年轻些,也显得更镇定些,但眼底也有恐惧。“大人,我昨晚也在自己房里。小姐对我是好,可我怎么会害她呢?倒是林月,她经常被小姐打骂,我亲眼见过小姐用鞭子抽她,用针扎她,她嘴上不敢说,心里指不定多恨小姐呢!”
林星的话让林月哭得更凶:“你胡说!你也没少跟着小姐欺负我!”
“我那是听小姐的吩咐!”林星反驳。
两人在地上吵了起来。
陈默皱着眉,让她们停下。他看向楚清河,楚清河微微摇头。从两人的反应来看,林月更多的是恐惧和委屈,林星则带着一丝推卸责任的急切,但都不像是能冷静犯下如此凶案的人。
“潘公子,”楚清河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潘柳冕身上,“你说你昨夜身体不适,可否让我看看?”
潘柳冕一怔,随即道:“只是些小风寒,不碍事的。”
“不妨事,仵作验伤,有时也需看看证人身体状况。”楚清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潘柳冕无法拒绝,只得站起身。楚清河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潘柳冕衣着整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楚清河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他的左手上。
“潘公子的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楚清河道。
潘柳冕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哦,昨晚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有些淤青,不打紧。”
“可否让我看看?”
潘柳冕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左手。他的左手手背上,确实有一块不算严重的淤青。
楚清河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按了按,潘柳冕没有明显的痛楚反应。“只是撞到了吗?”
“是,昨晚起夜时没看清。”潘柳冕收回手。
楚清河没再追问,回到陈默身边,低声道:“那淤青不像是撞到桌角,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或者攥过。而且,他刚才抬手时,左肩似乎也有轻微的僵硬。”
陈默点点头,心中疑窦更甚。这个潘柳冕,太过冷静,冷静得有些反常。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大人,楚先生,我们在潘公子住的小院里,找到了这个!”
衙役手中拿着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匕首,刀刃锋利无比,闪着寒光。
“这匕首……”陈默接过,“上面可有血迹?”
“回大人,没有,擦拭得很干净,但刀鞘内侧,似乎还有极淡的血腥味,我们也是仔细闻才闻到的。”
潘柳冕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这是我的防身之物,大人为何会在我院中找到?”
“自然是搜查出来的。”陈默目光如电,“潘柳冕,你还有何话可说?”
潘柳冕扑通跪下:“大人明鉴!这匕首确实是我的,但我从未用它伤过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为何偏偏栽赃给你?”
“我……”潘柳冕一时语塞。
楚清河却开口了:“陈大人,且慢。这匕首虽然锋利,确有可能造成林小姐颈部的伤口,但有一点,我觉得奇怪。”
“哦?楚先生请讲。”
“林小姐颈部的伤口,角度是从左下向右上挑开,伤口深度均匀,显示出凶手是用右手持刀,且力道极大,手臂摆动幅度也大。”楚清河分析道,“而潘公子刚才伸出的是左手,且左手有淤青。如果他是凶手,用右手持刀行凶,左手为何会有那样的淤青?而且,他的左肩似乎也有问题,这与大力挥刀的动作,似乎有些矛盾。”
陈默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伤口的方向,又看了看潘柳冕,若有所思。
潘柳冕连忙道:“是是是!楚先生明察!我……我其实是左撇子,平时多用左手。若真是我杀人,怎么会用右手持刀留下那样的伤口?”
楚清河看了他一眼,没说信与不信,只是道:“匕首需要暂扣作为证物。潘公子,你暂时也不能离开林府,需要随时接受传讯。”
潘柳冕应了,神色略松。
陈默和楚清河走出绣楼,来到庭院中。
“楚先生,你觉得潘柳冕嫌疑大吗?”陈默问。
“不好说。他有动机吗?作为面首,可能因失宠或其他原因杀人,但目前看,他和林薇似乎还算‘恩爱’。那把匕首是关键,但也可能真的是栽赃。”楚清河沉吟,“不过,他的冷静和说辞,都太过完美,反而有些可疑。而且,他提到了林月和林星,这像是在引导我们的视线。”
“那接下来查什么?”
“查林薇的过去。”楚清河目光深邃,“一个人的死因,往往藏在她的过往之中。林薇作为富商之女,娇纵跋扈,是否真的只与府中丫鬟有怨?我总觉得,这案子背后,恐怕不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