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雅第一次发现书架上的异常,是在一个潮湿的梅雨天。
那天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整理第三层的书,指尖刚触到《百年孤独》的烫金书脊,就听见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她抬头时,那本封面印着褪色玫瑰的旧诗集正贴着书架左侧的挡板,书脊与其他书形成一道歪斜的折线。
奇怪。筱雅嘀咕着把诗集挪回中间。这本诗集是上周在旧书市场淘的,封面的玫瑰像被水泡过,边缘发皱的纸页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她记得很清楚,昨天睡前特意把它塞在《雪国》和《局外人》中间。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纱窗在书架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筱雅端着咖啡经过时,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那本诗集又跑到了最左边,玫瑰图案正对着她的床头,仿佛一只窥视的眼睛。
这次她把诗集塞进最右边的缝隙里,还用字典顶住书脊。可第三天早上,字典倒在地板上,诗集依旧在老地方。封面的玫瑰像是比昨天更黯淡了些,花瓣边缘的红色像干涸的血迹般发乌。
你到底想干什么?筱雅对着空荡的房间发问,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回应她。这间租来的老房子总让她觉得阴冷,尤其是书架所在的墙角,即使在盛夏也泛着股寒意。
接下来的一周,诗集每天都会回到原位。筱雅开始失眠,夜里总觉得有双眼睛从书架的方向望过来。她试着把诗集塞进抽屉,第二天却发现它平躺在枕头边;她把书扔进垃圾桶,凌晨却被书页翻动的声音惊醒,诗集正摊开在床头柜上,翻开的页面印着一首没见过的诗:墙里的眼睛在眨眼,地板下的脚步声在数着你的呼吸。
字迹是用深褐色墨水写的,笔画扭曲得像缠绕的蛇。筱雅猛地合上诗集,书页间飘出的霉味里,似乎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周五晚上,筱雅抱着笔记本坐在书架前,决心找出答案。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照亮第三层的书脊,唯独诗集所在的位置像是蒙着层薄雾。她盯着诗集看了半小时,眼皮开始发沉时,忽然发现封面的玫瑰在动。
不是错觉。那片暗红色的花瓣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形,边缘的纸页像被雨水浸泡般慢慢软化,卷曲的弧度越来越大。筱雅屏住呼吸,看见融化的纸浆里透出米白色的内页,上面有黑色的墨迹在缓缓晕开。
那不是文字。
墨迹先勾勒出长方形的边框,接着是四条竖线——那是她卧室的窗户。然后是衣柜的轮廓,书桌的一角,最后是她此刻坐着的藤椅。整幅画以一种诡异的流畅感成形,线条像是活的,在纸页上蜿蜒游走。
筱雅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她看见画中的书架第三层,有本翻开的书正对着藤椅。而藤椅上的位置,画着个黑色的人形轮廓,轮廓中间是道歪斜的叉。
那是她现在坐着的地方。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筱雅猛地站起来,藤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后退时撞翻了台灯,暖黄的光在天花板上摇晃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中,书架的方向传来纸张舒展的轻响。筱雅摸索着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的瞬间,她看见那本诗集摊在桌面上,融化的封面完全褪去,露出的内页上,那个打叉的黑影正缓缓抬起头。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但筱雅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看她。
谁画的这个?筱雅的声音在发抖,手机光束不受控制地晃动。内页的墨迹还在变化,黑影的手臂正从轮廓里伸出来,线条延伸到画中的书架前,指尖快要触到那本翻开的书。
突然,书架第三层传来沉重的闷响,像是有本书掉了进去。筱雅壮着胆子走过去,手电筒的光扫过书架时,她发现《雪国》的位置空了一块,露出后面深色的木板。
那块木板是松动的。
她用指甲抠住木板边缘用力一拉,木板应声而落,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味的冷风涌出来,吹得她汗毛倒竖。
手机光束照进洞口的瞬间,筱雅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
洞里面塞着个用报纸裹着的东西,报纸泛黄的边缘露出几缕褐色的发丝。她颤抖着扯出报纸,里面是具蜷缩的骨架,指骨上还套着枚银色的戒指——和她上周在旧书市场看到的摊主手指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诗集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她。内页上的画已经变了,黑影站起身,正朝着画中的洞口走去。而现实中的洞口里,那具骨架的指骨突然动了一下,仿佛在向她招手。
这时筱雅才注意到,骨架的胸腔里塞着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本玫瑰封面的诗集,笑容灿烂,眉眼间竟和她有几分相似。
书架上的挂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整间屋子陷入死寂,只有那本诗集在地板上自动翻动,哗啦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书页。
内页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洞口的位置多了个新的黑影,而原来藤椅上的叉号,被涂抹成一片黑色,像滩不断扩大的血迹。
筱雅感到脖颈后传来冰冷的触感,像是有人对着她的皮肤呼气。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镜子里映出个模糊的黑影,正贴着她的后背。而书架第三层最左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本崭新的书,封面上印着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对着镜头微笑,胸口的位置有朵正在融化的玫瑰。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常洒满房间。书架第三层最左边的书脊闪着新烫的金光,邻居路过时,听见屋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像有人在安静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