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镇的名字,像一层褪色的糖纸,包裹着早已失味的过往。至少在林默看来是这样。他是三个月前调来这里的刑警,接替突然退休的老警长。小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老旧商铺,黄昏时,阳光斜斜切过屋顶,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些不愿离去的魂。
麻烦是从半年前开始的。第一个失踪的是镇上五金店的学徒,叫王磊,十九岁,手脚勤快,话不多。那天他说去后巷倒垃圾,就再也没回来。监控在巷口就断了,后巷是片荒地,杂草丛生,找不到任何痕迹。大家以为是年轻人赌气出走,直到一个月后,第二个失踪者出现——镇东头开小吃摊的李姐,四十多岁,为人和善,凌晨收摊后消失在回家的路上。
同样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默来的时候,已经失踪了七个人。年龄从十七岁到五十岁不等,有男有女,职业各异,学生、工人、小贩、甚至还有一个退休教师。没有目击者,没有挣扎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凭空吸走了。老警长退休时,拍着林默的肩膀,眼神浑浊:“小林啊,这案子邪门,你……多小心。”
林默不信邪。他翻遍了所有卷宗,走访了所有失踪者的家属和邻居,试图找出一丝共同点。时间、地点、社会关系……他像梳理一团乱麻,手指被磨得发疼,却始终找不到线头。
小镇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匆匆归家,门窗紧闭,连狗叫声都透着胆怯。流言蜚语像毒藤一样蔓延,有人说是得罪了山神,有人说是湖里的水鬼上岸,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看到过黑影在午夜的街道上游荡,没有脸。
林默坐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上摊着七份失踪人口的资料,照片上的面孔各异,此刻却都带着一种相同的、凝固的茫然。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资料。年龄?职业?性别?都没有规律。等等……他的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第三个失踪的女孩,叫陈曦,是镇上高中的学生,照片上的她穿着校服,左手上戴着一个银色的手链,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蝴蝶吊坠。
他猛地坐直身体,快速翻找其他资料的照片。王磊的照片是在五金店门口拍的,他左手插在裤兜里,手腕处似乎有一点反光;李姐的照片是在小吃摊前,左手端着一碗面,袖口挽起,手腕上什么也没有……不,等等,他翻到第五个失踪者,一个卡车司机,名叫赵强,证件照上,他的左手背对着镜头,但似乎……手腕内侧有一个很小的印记?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他不是看漏了,就是这些照片拍摄的角度太过随意,没有特意拍下左手。他立刻打电话给档案室,调出所有失踪者更清晰的生活照或工作照。
整整一个下午,林默埋首在照片和资料中。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映着他紧绷的侧脸。终于,在第七个失踪者,那个退休教师的一张旅游照上,他看到了:老人站在海边,左手举起,对着镜头比了个“V”,手腕内侧,有一个非常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形状……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林默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立刻检查其他照片,王磊的手腕内侧,在一张他修理机器的照片里,袖口卷起,露出了同样位置的一个小疤痕;陈曦的手链下,皮肤隐约有一个相同形状的印记,只是被饰品遮盖了;赵强的手腕内侧,确实有一个疤痕,只是颜色较深……
十个?不对,卷宗里只有七个。林默猛地想起,老警长退休前,似乎提过最近又有两个人失踪,资料还没来得及完全归档。他立刻冲向档案室,在一个角落的临时文件柜里,找到了两个牛皮纸袋。
第八个失踪者,是镇上理发店的学徒,小张,二十岁,照片上他左手拿着剪刀,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蝴蝶形疤痕;第九个,是镇外果园的工人,老孙,五十岁,一张他在果园里的照片,左手扶着树干,疤痕赫然在目。
九个了。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共同点找到了——他们的左手手腕内侧,都有一个蝴蝶形状的疤痕!
这个发现让他既兴奋又毛骨悚然。为什么是这个疤痕?这个疤痕代表了什么?凶手是如何注意到这个细微特征的?而且,九个失踪者,时间跨度半年,凶手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在人群中精准地挑选着带有这个标记的猎物。
他立刻召集了镇派出所的所有警员,开会布置任务。“从现在起,重点排查镇上所有居民,特别是注意他们的左手手腕内侧。另外,走访所有失踪者,询问他们这个疤痕的来历,是否有共同的经历,比如小时候去过同一个地方,受过伤,或者参加过什么活动。”
会议结束后,林默独自留在办公室。夜已经深了,小镇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看着桌上九个失踪者的照片,他们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蝴蝶疤痕……他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一个标记?一个只有凶手和……或许还有另一个人,才知道的标记?
调查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警员们分成几组,挨家挨户地走访,检查手腕。小镇居民起初不安,随后是恐慌,关于“蝴蝶杀手”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
林默则负责走访失踪者的家属,重点询问疤痕的来历。王磊的母亲哭着说,孩子小时候调皮,在镇外废弃的“奇幻乐园”里玩,不小心被生锈的铁丝划到了手腕,当时流了血,后来就留下了那个疤;陈曦的父亲回忆,女儿小时候参加过镇上一个暑期夏令营,就在“奇幻乐园”旧址附近,好像是在那里不小心弄伤的;赵强的妻子说,丈夫年轻时当过兵,在一次野外训练时,手腕被树枝划破,留下了疤痕,具体地点……她记不清了,但似乎听丈夫提过,是在一片废弃的园区附近。
“奇幻乐园”?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林默脑海中的迷雾。他记得这个地方,那是二十年前镇上投资建设的一个游乐园,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加上出过一次安全事故,死了几个孩子,就废弃了,一直荒在镇外的林子里。
他立刻调出“奇幻乐园”的资料。事故发生在十五年前,一次小型过山车故障,车厢脱轨,导致三名儿童死亡,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林默瞳孔一缩——那个孩子叫“周小蝶”。
周小蝶……蝴蝶。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难道那些失踪者手腕上的疤痕,都与当年的事故有关?或者说,与那个叫周小蝶的孩子有关?
他决定去一趟“奇幻乐园”。
第二天一早,林默带着两名年轻警员,驱车前往镇外的林子。车子驶离主路,进入坑洼的土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茂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成碎片,洒在车身上,像晃动的鬼火。
“奇幻乐园”的大门早已锈迹斑斑,“奇幻”两个字掉了半边,只剩下“奇”和残缺的“幻”,像一张扭曲的嘴。大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巨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园内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没过膝盖,曾经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如今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锈迹斑斑。旋转木马的马匹残缺不全,有的没了头,有的断了腿,在风中微微摇晃;过山车的轨道蜿蜒着消失在密林深处,像一条死去的巨蟒;摩天轮的座舱破破烂烂,玻璃碎裂,里面塞满了落叶和枯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烂的气味,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腥气。林默戴上手套,仔细观察着周围。地面上有一些模糊的脚印,似乎有人近期来过。他顺着脚印往前走,来到一个废弃的“蝴蝶馆”前。
蝴蝶馆的玻璃穹顶早已破碎,里面的设施也已腐朽。林默走进馆内,脚下踩着碎裂的玻璃和落叶,发出“咔嚓”的声响。突然,他的目光被地面上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吸引了。那里的泥土似乎被翻动过,而且……有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脚印,像是女人的鞋子留下的。
他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没有发现什么。但他注意到,蝴蝶馆的角落里,有一个被藤蔓覆盖的小门。他拨开藤蔓,推了推,门竟然开了。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通向地下。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林队,小心点。”身后的警员低声说。
林默点点头,打开手电筒,率先走了进去。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地下室。地下室不大,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浇筑的,显得异常冰冷。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地下室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破旧的玩具、生锈的工具、还有一些……儿童的衣物。而在地下室的中央,地面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巨大的蝴蝶图案,图案的中央,铺着一块干净的白布,白布上,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蝴蝶标本,以及……九个小小的、金属制成的蝴蝶吊坠,和陈曦照片上那个手链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些吊坠上,每个吊坠的背面,都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从1到9。
这里就是凶手的巢穴?或者说,是他进行某种仪式的地方?
他仔细检查着地下室,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在一个旧木箱里,他发现了一叠照片,全是镇上居民的照片,拍摄的角度都很隐蔽,像是偷拍。照片上的人,有的在走路,有的在买菜,有的在工作……而每张照片的角落,都用红笔圈出了他们的左手手腕。林默快速翻阅着,突然,他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照片拍摄的是镇中心的广场,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正在修理路灯,他的左手抬起,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蝴蝶疤痕。照片的角落,红笔圈出,并且打了一个勾。男人的脸被拍得很清楚,林默认得他——镇上供电局的维修工,叫张海。
张海?林默皱起眉头。他记得张海,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人,平时话不多,总是沉默地干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就是那个寻找猎物的人?
他继续翻看照片,又发现了几张张海的照片,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拍摄不同的人,而那些人的手腕上,都有蝴蝶疤痕。照片的角落,有的打了勾,有的没有。
林默的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个画面: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寻蝶人”,像一个幽灵,在小镇的各个角落游荡,用隐秘的镜头捕捉那些带有蝴蝶标记的人,然后……将他们标记下来,等待着另一个人的行动。
这里有两个人!一个负责寻找,一个负责下手!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立刻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局里,对张海进行布控。就在这时,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林默立刻熄灭手电筒,低声喝问,同时示意身后的警员隐蔽。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慢慢地、一步步地走下楼梯。那脚步声很轻,像是穿着软底鞋,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林默屏住呼吸,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光束之外,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楼梯口照了进来,不是手电筒,而是手机的屏幕光。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林默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楼梯口,身形瘦小,穿着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那人似乎在犹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林默握紧了枪,正要喊话,那人却突然转身,飞快地跑了上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追!”林默低喝一声,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他们冲出蝴蝶馆,只见一道黑影钻进了密林深处,动作异常敏捷。林默带人追了一段,密林里树木丛生,藤蔓缠绕,根本无法快速奔跑,很快就跟丢了。
回到地下室,林默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刚才那个人是谁?是“寻蝶人”张海吗?不像,刚才那个人的身形更瘦小,像是个女人。
他再次检查地下室,在那个放照片的木箱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笔记本很旧,封面已经磨损,里面的纸张泛黄。林默翻开笔记本,上面用一种娟秀的字体记录着一些东西,不是日记,而是一些名字和日期,还有一些简短的描述。
“王磊,6月15日,五金店学徒,疤痕清晰,符合条件。”
“李姐,7月20日,小吃摊摊主,疤痕较淡,确认无误。”
“陈曦,8月5日,高中生,蝴蝶吊坠,完美。”
……
“张海,4月10日,供电局维修工,疤痕深,已说服,加入。”
张海是被说服加入的?那么,笔记本的主人是谁?那个在楼梯口逃跑的女人?
林默合上笔记本,心情沉重。看来,这个案子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有一个核心人物,一个“寻蝶人”的领导者,而张海,只是她的棋子。
他们离开了“奇幻乐园”,带着找到的证物回到了警局。林默立刻下令,对张海进行秘密监控,同时,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和照片,开始排查那个可能存在的核心人物。
对张海的监控持续了两天。他像往常一样,穿着蓝色工装,骑着电动车在镇上四处维修电路,沉默寡言,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按时上下班,回家后很少出门,偶尔去楼下的小卖部买包烟,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林默坐在监控车里,看着屏幕上张海麻木的脸,眉头紧锁。如果张海是负责物色猎物的,那么他是如何与那个核心人物联系的?那个在地下室出现的女人又是谁?
笔记本上的记录到第九个失踪者就停止了,第十个失踪者呢?难道凶手已经完成了他的“收集”?还是说,第十个目标正在被锁定?
林默感到一种紧迫感。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核心人物,否则,下一个受害者可能随时出现。
他再次翻阅那本笔记本,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记录变得有些混乱,字迹也有些潦草,似乎记录者的情绪很不稳定。
“……小蝶,妈妈想你了……他们都该陪着你……”
“那个疤痕,是你们的印记,是你们欠小蝶的……”
“张海很听话,他也有疤痕,他知道错了……”
“第十个……还差一个……完美的蝴蝶……”
小蝶?周小蝶?记录者提到了周小蝶,还提到了“妈妈”。林默的心猛地一跳。周小蝶的母亲!
他立刻调出当年过山车事故的资料。周小蝶,女,八岁,事故中死亡。她的母亲,叫苏婉,当年三十多岁,在事故后精神受到巨大打击,据说后来就疯了,被家人送到了外地的疗养院。
苏婉……林默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笔记本上的字迹娟秀,符合女性的特征。而且,她失去了女儿,很可能将女儿的死归咎于当年在场的人,或者认为那些带有蝴蝶疤痕的人,与女儿的死有关,从而产生了疯狂的报复心理。
张海也有疤痕,他可能当年也在现场,或者与事故有某种关联,所以被苏婉“说服”,成为了她的帮凶。
那么,苏婉现在在哪里?她不是应该在疗养院吗?怎么会出现在安宁镇?
林默立刻联系了当年处理事故的同事,以及周小蝶家人的信息。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苏婉在五年前就从疗养院失踪了,从此杳无音信。她的丈夫在事故后不久就离开了安宁镇,不知所踪。
一切都对上了。苏婉,一个失去女儿后精神崩溃的母亲,带着疯狂的执念,回到了这个让她痛失所爱的地方,开始了她的“复仇”。她认为那些手腕上带有蝴蝶疤痕的人,是当年事故的“见证者”或是“参与者”,他们都应该为她女儿的死负责,所以她要将他们一个个带走,用她自己的方式,让他们“陪伴”她的女儿。
而张海,那个同样带有疤痕的男人,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被苏婉的疯狂所控制,成为了她的眼睛,在小镇上寻找着符合条件的猎物。
现在的问题是,苏婉藏在哪里?第十个目标是谁?
林默再次来到“奇幻乐园”,这一次,他带着更多的警员,对整个园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他们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每一栋废弃的建筑。当他们来到过山车轨道的尽头时,发现那里有一个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屋,像是一个控制室。
他们拨开藤蔓,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控制室里的设备早已损坏,布满了蛛网。林默的目光扫过控制台,突然,他看到控制台上放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女人抱着小女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手里拿着一个蝴蝶气球,笑得很开心。照片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两个字:小蝶。
女人的脸,虽然比笔记本上记录时苍老了一些,但林默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苏婉!
这里是苏婉的另一个藏身之处!
控制台上还放着一张最新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侧脸,拍摄的角度很隐蔽,像是在街角偷拍的。女孩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手链,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蝴蝶吊坠,和陈曦的那个一模一样。照片的旁边,用红笔写着一个日期:7月3日,也就是明天。
明天?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明天就是第十个目标动手的日子!
他立刻拿起照片,仔细辨认女孩的脸。有点眼熟……对了!是镇上花店的店员,叫林薇,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平时总是低着头,话不多。林默去买过几次花,对她有印象。
“快!通知所有人,立刻找到林薇,保护她!同时,严密监控张海,一旦发现他有异常举动,立刻逮捕!”林默大声下令。
警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林默则留在控制室,继续寻找线索。他打开控制台的抽屉,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些旧零件和一本工作日志。他随意翻看着,突然,日志的最后一页,用红色的墨水画着一个巨大的蝴蝶图案,图案的中央,写着两个字:茧房。
茧房?这是什么意思?
林默皱着眉头,走出控制室。他抬头看向过山车的轨道,轨道延伸进旁边的一座小山丘,那里有一个废弃的隧道,是过山车的一个景点,叫“蝴蝶隧道”。
他心中一动,带着几名警员走向隧道。隧道入口被巨大的石块和树枝堵住了,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但林默仔细观察,发现石块和树枝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把这些东西移开。”林默下令。
警员们合力搬开石块和树枝,露出了隧道的入口。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林默打开手电筒,带头走了进去。
隧道里很宽敞,墙壁上画着早已褪色的蝴蝶图案,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走了大约几十米,隧道豁然开朗,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就是“茧房”!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金属和铁丝构成的结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茧。茧的表面缠绕着无数根细绳,细绳的另一端连接着天花板上的滑轮,整个结构看起来诡异而恐怖。
而在茧的旁边,地面上,铺着一块巨大的白布,白布上,整齐地摆放着九个小小的人形玩偶,每个玩偶的手腕上,都系着一个蝴蝶形状的标记。玩偶的旁边,放着第十个位置,那里空着,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茧的内部,隐约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示意警员们小心,然后慢慢靠近茧。他用手电筒照向茧的内部,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震。
茧的内部,悬挂着一个人,正是花店的店员林薇!她被绳子紧紧地捆绑着,嘴巴被堵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正在不停地挣扎。而在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头发花白,正在低头摆弄着什么。
“不许动!警察!”林默大声喊道,同时举起了枪。
那个人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
是苏婉。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浑浊而疯狂,嘴角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针,针上穿着线,正在缝制着什么。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用布料和羽毛制成的蝴蝶标本。
“你们来了……”苏婉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还差一点……我的小蝶……就可以有十个伙伴了……”
“放下针!释放人质!”林默厉声喝道。
苏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们都有蝴蝶……他们都该陪着小蝶……在那个冰冷的隧道里,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人!当年如果不是你们……小蝶就不会死!你们都该死!”
就在这时,隧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海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扳手,脸上带着惊恐和慌乱。
“苏姐!我……我被他们发现了!”张海喊道。
原来,张海在接到苏婉的信号,准备去绑架林薇时,被监控的警员发现,一路追到了这里。
“废物!”苏婉尖叫一声,眼神更加疯狂,“反正……已经准备好了……”
她猛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旁边地上的一堆汽油!
“不好!她要放火!”林默大喊,同时扑向苏婉。
火焰“腾”地一下燃烧起来,迅速蔓延,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浓烟滚滚,热浪袭人。
“快救人!”林默一边与苏婉搏斗,一边对警员喊道。
两名警员立刻冲向茧,试图解开捆绑林薇的绳子。但绳子系得非常复杂,而且茧的结构在火焰的烘烤下开始变得不稳定。
张海站在一旁,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疯狂的苏婉,又看看林默和他手中的枪,脸上露出了绝望和悔恨的表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喃喃自语,突然,他猛地冲向苏婉,想要夺下她手中的打火机。
混乱中,苏婉尖叫着,挥舞着手臂,打火机掉在了地上,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长袍。
“啊——!”苏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燃起了大火,她像一个燃烧的火炬,在地上翻滚着。
“林队!绳子解开了!”警员们终于救下了林薇,将她背在背上,准备撤离。
林默看着燃烧的苏婉,又看看旁边痛苦悔恨的张海,心中百感交集。他冲张海喊道:“快出去!”
张海摇了摇头,脸上流下了泪水:“我不走……我要去陪小蝶……”他猛地转身,冲进了火焰深处,抱住了正在燃烧的苏婉。
“不——!”林默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焰越来越大,吞噬了整个“茧房”。林默带着警员和获救的林薇,艰难地冲出了隧道。
隧道外,警笛声由远及近。消防队员很快赶到,扑灭了隧道里的大火。
当林默再次走进隧道时,里面已经一片狼藉。巨大的茧结构被烧毁,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苏婉和张海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紧紧地抱在一起,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白布上的九个玩偶和那个空缺的第十个位置,都被大火烧毁,只剩下一些灰烬。
案件终于告破。苏婉,一个因丧女而精神崩溃的母亲,用一种极端而残忍的方式,进行了她所谓的“复仇”。张海,一个心怀愧疚的帮凶,最终也葬身于火海。
林默站在隧道口,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反而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沉重。
十个失踪者,九个确认死亡(苏婉和张海的尸体算在内),只有林薇侥幸获救。那些消失的生命,像一个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他的心头。
回到警局,林默处理完后续的工作,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恢复了些许生气的小镇,阳光明媚,似乎昨晚的那场大火和之前的恐怖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
桌上还放着苏婉的那个笔记本,他再次翻开,看着那些娟秀却又透着疯狂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苏婉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除了画着蝴蝶和“茧房”,还写了一句话,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蝴蝶破茧,灵魂归位……小蝶,妈妈来陪你了……”
林默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知道,这个案子虽然结束了,但留给安宁镇的阴影,恐怕很久都不会散去。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那些手腕上带着蝴蝶疤痕的人,他们的生活,都被这场疯狂的杀戮彻底改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小镇上往来的行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恐惧。他知道,作为一名警察,他的职责不仅仅是破案,更是要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即使这安宁,早已像那张褪色的糖纸,脆弱不堪。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局里打来的。
“林队,有新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刚才有人报案,说在镇外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尸体……有什么特征吗?”他沉声问道。
“报案人说……死者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个蝴蝶形状的疤痕……”
林默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蝴蝶的翅膀,似乎还在黑暗中,无声地扇动着。
这个案子,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