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育红小学”的旧址上。围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疯长的蒿草,有半人多高,在夏夜闷热的风里摇摇晃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王大治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有些发毛。他搞不懂,明明是赵哥提议来这鬼地方“探险”,说是怀念童年,可真到了这儿,赵哥自己却缩在后面,一个劲地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我说赵哥,”王大治开口,声音被风揉碎了些,“这地方都废弃快二十年了吧?有啥好怀念的?我记得小时候爸妈都不让我们靠近这儿,说……”
“说什么?”周莉莉抢过话头,她胆子似乎最大,手里还把玩着一条新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手绢,是刚才路过小卖部时顺手买的,“说这儿闹鬼?王大治,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个?”
“我不是信,就是觉得……瘆得慌。”王大治嘟囔着。
同行的还有四个人。晴天抱着胳膊,脸色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阴沉沉的,一直没说话,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肖艾则显得比较镇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声说:“确实荒废很久了。看那边的操场,跑道都看不清了,不过那个沙坑还在。”
筱雅紧紧挨着肖艾,声音细若蚊蚋:“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魏长庆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四十多岁,一脸横肉,此刻却皱着眉,从口袋里摸出个罗盘似的东西,看了看,又塞进兜里,沉声道:“这地方阴气重,不宜久留。既然来了,看看就走。”
赵哥终于掐灭了烟,踩在脚下碾了碾:“行了行了,别一惊一乍的。就是来回忆下童年。想当年,我在这操场上可是丢手绢的高手,没人能跑得过我!”他拍了拍胸脯,“怎么样,要不要玩玩?就当是……祭奠一下逝去的青春?”
“玩丢手绢?在这儿?”晴天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怕了?”赵哥挑眉。
周莉莉立刻响应:“玩就玩!谁怕谁!我来当裁判!”她扬了扬手里的卡通手绢。
或许是夜晚的氛围作祟,或许是酒精(他们晚饭喝了点酒)的余劲,又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大家竟然都没再反对。魏长庆虽然不情愿,但也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走。
几个人走到操场中央相对平整的一块地方。月光勉强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惨白的光,刚好能看清彼此的脸。他们按照童年的规矩,围成一个圈坐下。
周莉莉站在中间,晃了晃手里的手绢:“规则都懂吧?我丢,你们唱,被丢的人要在我坐回她位置前抓住我,抓不到就要表演节目!”
“唱什么?”筱雅小声问。
“就唱那个歌啊,‘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周莉莉已经哼了起来,调子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游戏开始了。
周莉莉蹦蹦跳跳地在圈外跑着,手绢在她手里甩来甩去。其他人低声唱着那首熟悉的童谣,声音参差不齐,带着一丝紧张和戏谑。
王大治的心却一直悬着。他总觉得这场景不对劲。昏暗的月光,废弃的操场,摇曳的荒草,还有这首本该充满童真的歌谣,此刻组合在一起,像一幅扭曲的画。
第一轮,周莉莉把手绢丢在了魏长庆后面。魏长庆反应慢了半拍,等他起身时,周莉莉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魏长庆骂了句“晦气”,也没表演节目,就站到了中间,拿起了手绢。
魏长庆的动作很慢,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严肃。他绕着圈走着,脚步沉重,踩在草地上发出“噗嗤”声。童谣还在继续,气氛却越来越压抑。
突然,魏长庆把手绢丢在了肖艾身后,然后快速往前跑。
肖艾似乎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魏长庆已经快跑到她的位置了。肖艾猛地起身去追,速度却不快。眼看魏长庆就要坐下,肖艾还是差了一步。
“哈哈哈,抓到!”周莉莉兴奋地喊道,“肖艾,表演节目!”
肖艾喘着气,扶了扶眼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我不太会表演。就唱首歌吧。”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魏长庆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正趴在肖艾刚才坐的位置上。
“魏哥?”赵哥愣了一下,“你咋了?”
没人回应。魏长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魏长庆?”肖艾也走了过去,推了推他,“你没事吧?别装了。”
还是没反应。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王大治的脊背。他快步走过去,和赵哥一起把魏长庆翻了过来。
月光照亮了魏长庆的脸。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脸色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他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周莉莉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兴奋瞬间被惊恐取代,手里的手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筱雅尖叫一声,躲到了晴天身后,浑身发抖。肖艾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赵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大治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探了探魏长庆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没有呼吸,没有脉搏。身体已经开始发凉。
“他……他死了……”王大治的声音干涩沙哑。
“怎……怎么会这样?”周莉莉带着哭腔,“刚才还好好的……”
“是不是突发疾病?”肖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哥年纪不小了,可能有心脏病什么的?”
赵哥缓过神来,脸色难看:“别瞎猜了!赶紧报警!”他说着就去摸手机。
其他人也纷纷掏手机,然而,屏幕上全是“无服务”三个字。
“没信号!”
“我的也没有!”
“这破地方!”
恐慌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在这个废弃的、没有信号的地方,一个人突然离奇死亡,这本身就足够恐怖。
“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去外面找信号!”晴天的声音带着颤抖,但还算有条理。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没人再敢看地上的魏长庆一眼,大家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路跑去。
然而,跑了没几步,他们就停住了。刚才进来时那道勉强能通过的缺口,不知何时被一堆倒塌的砖石堵死了,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搬开。
“怎么回事?!”赵哥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砖石堆,疼得龇牙咧嘴,“刚才还好好的!”
“难道……是风刮的?”周莉莉小声猜测,但显然连她自己都不信。这堆砖石很重,绝不是夜风能吹动的。
“别管怎么回事了,找找别的出口!”王大治喊道。
几个人立刻分散开来,沿着围墙寻找。然而,这围墙虽然破旧,但除了刚才那个被堵死的缺口,其他地方都还算完整,高约两米,上面布满了碎玻璃和尖刺,根本无法攀爬。
他们被困住了。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绝望。
“是……是魏哥的死……”筱雅突然冒出一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地方……真的有鬼……”
“别胡说!”赵哥呵斥道,但他的声音里也没什么底气。
肖艾扶了扶眼镜,看向操场中央那具尸体,又看了看地上那条被周莉莉丢下的卡通手绢,若有所思:“你们有没有觉得……魏哥的死,有点太巧了?”
“巧什么?”王大治问。
“他是在丢手绢被抓住,本该表演节目的时候死的。”肖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进每个人的心里,“就好像……没完成‘惩罚’,所以……”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你……你别吓我!”周莉莉脸色惨白,“那只是个游戏!”
“游戏?”肖艾重复了一遍,眼神复杂,“也许……对某些东西来说,这不是游戏。”
王大治的心里也升起一股寒意。他回想起刚才魏长庆丢手绢时的样子,他的严肃,他的沉重脚步,还有他死前那极度恐惧的表情……难道真的和这个游戏有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晴天深吸一口气,“我们得想办法出去!或者……等天亮!天亮了,也许信号就有了,也许……也许就没事了。”
等待,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几个人不敢再靠近操场中央,蜷缩在围墙的一角。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啜泣声(筱雅一直在哭)。月光时隐时现,把周围的树影拉得老长,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周莉莉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操场中央。
其他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头皮发麻。
那条掉在地上的卡通手绢,不知何时被人捡了起来,正静静地放在魏长庆尸体旁边的草地上。
而更诡异的是,原本空无一人的操场中央,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围着魏长庆的尸体,慢慢地走着,像是在……绕圈。
“那……那是什么?!”赵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没人能回答。那个影子很淡,看不真切,只能看出是个人形。它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突然,那个影子停了下来,然后,猛地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转了过来!虽然看不清脸,但他们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筱雅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肖艾立刻扶住她,用力掐她的人中。
“跑!”赵哥低吼一声,率先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王大治和晴天也反应过来,拉起还在发愣的周莉莉,跟在赵哥后面跑。肖艾则背着苏醒过来但浑身瘫软的筱雅,艰难地跟在后面。
他们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体力不支,他们才停下来,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大口喘气。
“它……它没追来……”周莉莉惊魂未定地说。
王大治回头看了一眼,操场中央空荡荡的,那个影子不见了,只有魏长庆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晴天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管是什么,它不想让我们走。”肖艾扶着筱雅,脸色凝重,“而且,它似乎……还想继续玩游戏。”
“继续玩?”王大治不解。
“那条手绢……”肖艾说,“它把它捡起来了。”
王大治瞬间明白了肖艾的意思。那个影子,捡起了手绢,就像游戏还没结束。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赵哥咬着牙,“我们必须找到离开的办法!或者……找到它是什么!”
“怎么找?”周莉莉问。
赵哥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栋废弃的教学楼:“那里!我们去教学楼看看!也许有出口,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那栋教学楼黑黢黢的,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此刻,那里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朝着教学楼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们的心脏。
他们不知道,这场以童谣开始的死亡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教学楼的大门早已腐朽不堪,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地开了。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王大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砖石。地上布满了灰尘,隐约能看到一些杂乱的脚印,不知是他们之前的探险者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
“小心点。”赵哥压低声音,带头走了进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紧紧挨着,生怕掉队。手机的光线有限,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他们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每一步都异常谨慎。王大治举着手机四处照射,希望能找到出口或者有用的东西。
“这里以前是一年级的教室。”赵哥看着一间教室的门牌,声音有些飘忽,“我还记得,我一年级就在这儿……”
“别感慨了,找出口!”晴天打断他。
他们检查了每一间教室,门窗大多都被钉死了,或者根本无法打开。希望一点点被消磨。
走到走廊尽头,是一间看起来像是教师办公室的房间。门虚掩着。
“进去看看。”赵哥推开门。
办公室里同样堆满了杂物,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粉笔。王大治用手机照了照,那些文件大多已经泛黄发霉,字迹模糊不清。
肖艾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相对完整的纸,借着光看了看。
“上面写了什么?”王大治问。
肖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有些发颤:“这是……一份事故报告。二十年前的。”
“事故报告?”
“上面说……一个叫……李小明的学生,在课间玩丢手绢的时候,被其他同学推搡,撞到了墙角,头部受伤,送到医院……没救活。”肖艾顿了顿,继续念道,“家长闹了很久,学校最后赔钱私了。但后来……学校里就开始流传一些说法,说李小明的鬼魂还在操场上,一直在找人和他玩丢手绢……如果玩输了,就会被他……带走……”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二十年前的意外死亡……丢手绢……鬼魂……带走……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魏哥……魏哥就是因为玩输了,所以才……”周莉莉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
“那个影子……就是李小明?”晴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赵哥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什么鬼魂!都是骗人的!”他虽然这么说,但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飘进了办公室。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是那首童谣!稚嫩的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显得格外诡异和阴森。
几个人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歌声停了。
然后,他们听到了脚步声,正慢慢地朝着办公室这边走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就像在操场上绕圈时的脚步。
“它……它过来了!”筱雅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赵哥猛地抄起墙角一根断裂的木棍:“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它能把我们怎么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办公室门口。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股冰冷的寒气涌了进来。门口空无一人,但他们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
王大治举着手机照过去,光线所及之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谁?!出来!”赵哥壮着胆子喊道,声音却有些发虚。
没有回应。
突然,王大治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没电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办公室。
“啊!”周莉莉尖叫起来。
“别慌!我有打火机!”赵哥摸索着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窜了起来,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到,一条手绢,静静地躺在办公室的门口。
不是周莉莉那条卡通手绢,而是一条看起来很旧的、洗得发白的蓝布手绢。
“是……是那条手绢……”肖艾认出了它,事故报告里附带了一张现场照片,提到了死者当时手里就攥着这样一条手绢。
“它……它把手绢丢到这里了!”晴天的声音带着绝望。
按照游戏规则,手绢丢到了谁后面,谁就要被抓。可现在,手绢丢在了门口,他们所有人都在办公室里……这意味着什么?
“快跑!”赵哥大喊一声,率先朝着办公室的后窗冲去。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他冲过去。窗户是老式的插销锁,赵哥用力一掰,插销断了。他推开窗户,外面是教学楼的后墙,离地面有一人多高。
“快跳!”赵哥率先跳了下去。
王大治紧随其后,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然后是晴天、周莉莉、肖艾,最后是筱雅。
所有人都跳下来后,顾不上疼痛,拼命地朝着操场相反的方向跑。
打火机在混乱中掉了,他们再次陷入黑暗,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奔跑。
跑了不知多久,他们跑到了学校的另一个角落,这里有一个废弃的杂物间。赵哥推开门,几个人躲了进去,然后把门从里面反锁。
杂物间里堆满了破旧的桌椅,散发着霉味。他们靠在一起,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应该……安全了吧?”周莉莉颤抖着问。
没人回答。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们的心脏。
过了一会儿,赵哥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他摸了摸身上,发现打火机不见了,骂了一句:“该死!”
“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晴天拿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电量不足10%。
王大治也摸了摸口袋,手机彻底没电了。肖艾和筱雅的手机早就因为之前的恐慌和奔跑,不知丢在了哪里。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只有从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微弱月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杂物间外面,又响起了那稚嫩的童谣声。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歌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几个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歌声停了。
然后,是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接着,他们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丢东西。
“它……它在外面丢手绢?”筱雅的声音细若游丝。
赵哥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杂物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门从外面撞开,门板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空无一人,但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灌满了整个杂物间。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月光,他们看到,那条旧蓝布手绢,正静静地躺在门槛上。
而赵哥,就站在离门槛最近的地方。
赵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想后退,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条手绢,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赵哥!”王大治想去拉他。
但已经晚了。
赵哥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脸正好撞在那条蓝布手绢上。他抽搐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
眼睛依然圆睁着,和魏长庆一样,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
童谣声,再次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欢快,渐渐远去。
赵哥的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那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它在严格地按照“丢手绢”的规则杀人。魏长庆是第一个被抓住的,死了;赵哥是手绢丢到他“后面”(门口,他离得最近),没能抓住丢手绢的人(或者说,没能反抗),也死了。
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每个人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规则……它在遵守规则……”肖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冷静,“我们必须弄清楚规则,否则……我们都会死。”
“规则就是丢手绢的规则!”周莉莉哭喊道,“被抓住就要死!被丢了手绢没抓住人也要死!我们怎么可能赢过一个鬼!”
“不一定。”王大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之前的细节,“魏哥是第一个被抓住的,死了。赵哥是被丢了手绢,没抓住……那个东西,死了。那如果……被丢了手绢,抓住了那个东西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抓住那个东西?一个鬼魂?怎么抓?
“也许……只要完成了游戏流程,就不会死?”晴天猜测道,“就像正常玩游戏一样,被抓住的表演节目,丢手绢的没被抓住就没事?”
“可魏哥就是被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表演节目就死了!”周莉莉反驳道。
“也许……表演节目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肖艾扶了扶眼镜,“没完成,所以才会死?”
他们开始疯狂地回忆童年玩丢手绢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找到活下去的关键。但恐惧让他们的思维变得混乱,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王大治深吸一口气,“那个东西在暗,我们在明。它想玩,我们就陪它玩!但我们要掌握主动权!”
“怎么掌握?”晴天问。
“我们自己选手绢,自己定顺序!”王大治说,“它既然要遵守规则,那我们就利用规则!”
这个提议很大胆,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坐以待毙,只能等着被一个个杀死。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用什么当手绢?”筱雅小声问。
王大治看了看四周,从地上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就用这个。”
“我们……真的要再去操场?”周莉莉的声音充满了抗拒。那里有魏长庆和赵哥的尸体,还有那个可怕的影子。
“必须去。”王大治的语气很坚定,“它既然选择了操场作为游戏场地,我们就只能在那里和它玩。否则,它会找到我们的,就像刚才在办公室和杂物间一样。”
没人再反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地朝着操场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周围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他们。
回到操场,月光比之前亮了一些。魏长庆和赵哥的尸体依然躺在那里,像两尊沉默的警示碑。那条旧蓝布手绢不见了,不知被那个东西收在了哪里。
王大治拿着那块破布,站在操场中央:“我们……开始吧。”
他们再次围成一个圈坐下,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唱童谣,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谁先来?”王大治问。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害怕成为第一个丢手绢的人,也害怕成为第一个被丢手绢的人。
“我先来。”肖艾突然开口,她的脸色很苍白,但眼神却很坚定,“按照年龄来吧,我最大,我先来。”
王大治把破布递给她。
肖艾接过破布,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开始绕着圈走。她的脚步很慢,很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死神较量。
其他人低着头,不敢看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肖艾停在了周莉莉身后,迅速把破布丢在她身后,然后快速往前跑。
周莉莉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肖艾已经跑出了几步。周莉莉尖叫一声,猛地起身去追。
两人围着圈跑了起来。肖艾跑得很快,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周莉莉也爆发了潜能,紧紧跟在后面。
王大治和晴天、筱雅紧张地看着,手心全是汗。
眼看肖艾就要跑到周莉莉的位置了,周莉莉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肖艾趁机一跃,坐在了周莉莉的位置上。
游戏结束了。周莉莉输了。
周莉莉趴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按照规则,她输了,她应该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恐怖的一幕再次上演。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影子没有出现,没有童谣声,也没有任何异常。
周莉莉还活着。
“怎……怎么回事?”周莉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家。
“她……她没事?”晴天也很惊讶。
肖艾坐在周莉莉的位置上,也是一脸茫然:“难道……我们猜错了?”
王大治皱着眉,思考着。为什么周莉莉没事?是因为他们用了自己的“手绢”?还是因为那个东西不在?或者……规则还有其他他们没弄明白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那条旧蓝布手绢,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静静地躺在筱雅的身后。
而那个模糊的影子,也再次出现在了圈外,慢慢地朝着筱雅的方向走去。
“筱雅!”王大治大喊一声。
筱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看到那条蓝布手绢,尖叫着起身就跑。
那个影子也动了,速度极快,朝着筱雅追去。
筱雅跑得很快,但那个影子更快。眼看就要被追上,筱雅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操场边的一棵老槐树上。
“砰”的一声闷响,筱雅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个影子停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童谣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感,渐渐远去。
王大治、肖艾、周莉莉、晴天跑过去,扶起筱雅。她的额头撞出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已经没了呼吸。
眼睛瞪得大大的,和之前死去的人一样,充满了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是筱雅?”周莉莉崩溃地喊道,“刚才明明是周莉莉输了!它为什么不杀周莉莉!”
“因为……那不是它丢的手绢。”王大治的声音冰冷而绝望。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自己的手绢没用。只有那条旧蓝布手绢,才是游戏的关键。那个东西只承认它自己的手绢。
之前的侥幸,只是那个东西在玩弄他们。它想什么时候丢,丢给谁,都是它说了算。他们所谓的主动出击,在它眼里,不过是一场更有趣的表演。
猜忌开始在幸存者之间蔓延。
“是你!肖艾!”周莉莉突然指着肖艾,眼睛通红,“刚才是你故意丢给我的!你想害死我!”
“我没有!”肖艾立刻反驳,“我只是随机丢的!”
“随机?谁信!你就是想让我死!”周莉莉情绪激动,扑过去想打肖艾。
“住手!”王大治拉住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晴天也皱着眉:“周莉莉,你冷静点!肖艾应该不是故意的。”
“那为什么死的是筱雅?为什么不是她!”周莉莉指着肖艾,歇斯底里地喊道。
恐惧和绝望让人性的丑恶开始暴露。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挣扎,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肖艾看着周莉莉,又看了看王大治和晴天,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我们现在这样,和自相残杀有什么区别?就算那个东西不杀我们,我们也会被自己吓死、斗死。”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他们现在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互相猜忌,互相攻击,最终只会加速灭亡。
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很难再拔除。
王大治看着地上筱雅的尸体,又看了看魏长庆、赵哥的尸体,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试图寻找规律,试图反抗,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个东西,就在黑暗中看着他们,像猫捉老鼠一样,享受着他们的恐惧和绝望。
下一个会是谁?
剩下的四个人,王大治、肖艾、周莉莉、晴天,再也不敢分开。他们蜷缩在操场的一个角落,背靠着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们,每一秒都像在地狱中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们心中升起。也许,天亮了,那个东西就会消失?鬼魂不是都怕阳光吗?
然而,就在这时,那首熟悉的童谣再次响起。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稚嫩的童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绝望。
那个影子,再次出现在操场中央。它手里拿着那条旧蓝布手绢,慢慢地绕着圈,只是这一次,它绕的不是他们四个人,而是绕着地上四具尸体。
“它……它要干什么?”周莉莉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没人知道。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个影子绕了三圈后,停了下来,然后猛地转身,朝着他们四个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尽管看不清脸,但他们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
然后,那个影子动了。它朝着他们走来,手里的蓝布手绢在风中微微飘动。
“跑!”王大治大喊一声,率先起身就跑。
肖艾、周莉莉、晴天也立刻反应过来,跟在他后面跑。他们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那个影子。
但那个影子的速度太快了,远远超过了他们。
眼看就要被追上,肖艾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那个影子。
“肖艾!你干什么!”王大治喊道。
肖艾没有回头,她看着那个影子,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你是谁。李小明,对不对?你很孤独,对不对?没人陪你玩,所以你才一直留在这里,抓别人来陪你。”
那个影子停住了。
“我陪你玩。”肖艾伸出手,“你把手绢丢给我吧。我不会跑的。”
王大治、周莉莉、晴天都愣住了,不明白肖艾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影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它慢慢地走上前,将那条旧蓝布手绢,轻轻地放在了肖艾的面前。
按照规则,被丢了手绢的人,应该起身去追丢手绢的人。
但肖艾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影子,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然后,她慢慢地蹲下身,拿起了那条蓝布手绢,捂在了自己的嘴上。
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倒在了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手绢,眼睛闭上了,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她死了。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就那么平静地死了。
那个影子看了看肖艾的尸体,又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然后转身,慢慢地朝着操场中央走去。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周莉莉泪流满面。
“她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晴天也不明白。
王大治看着肖艾的尸体,心里一阵刺痛。他明白了。肖艾不是想拖延时间,她是想弄清楚最后一个规则——如果被丢了手绢的人,既不追,也不反抗,会怎么样。
结果是,死。
无论怎么样,都是死。
那个影子在操场中央停下,再次开始绕圈。童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急促。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它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王大治、周莉莉、晴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分开跑!”王大治喊道,“也许……还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分散逃跑,或许能让那个东西顾此失彼,给其中一个人争取到活下去的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完,王大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周莉莉和晴天也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王大治拼命地跑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肺部像要炸开一样。他不敢回头,只能埋头往前跑。
童谣声一直在他耳边回荡,像催命符一样。
突然,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是魏长庆的尸体。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王大治猛地回头,看到那个影子就在他身后,正“低头”看着他。
他看到了那条旧蓝布手绢,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身后。
原来,在他摔倒的瞬间,手绢已经被丢在了他的后面。
按照规则,他应该起身去追。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恐惧和绝望彻底击垮了他。
他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哭泣的小男孩。
“对不起……”王大治喃喃地说,不知道是在对李小明说,还是在对死去的同伴说,或者是在对自己说。
那个影子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大治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冷。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条旧蓝布手绢,飘到了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彻底降临。
周莉莉在奔跑中,被赵哥的尸体绊倒,然后感受到了同样的冰冷和窒息。
晴天跑回了那栋教学楼,躲进了一间教室,但那个影子还是找到了他。他被发现时,正趴在一张课桌上,手里攥着一支粉笔,地上写着三个字:救我……
天,终于亮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废弃的育红小学操场上。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昨晚的恐怖只是一场噩梦。
操场上,躺着七具尸体。王大治,晴天,肖艾,赵哥,筱雅,魏长庆,周莉莉。
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恐惧,只有肖艾,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条旧蓝布手绢,静静地躺在操场中央,被露水打湿,显得更加陈旧。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吹动了那条手绢。
手绢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落下,盖住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脸。
仿佛在说:游戏结束了。
又仿佛在说:下一场游戏,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