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哒哒”地踩在雪地上,越来越近,听着不止一匹。萧承嗣往门后挪了挪,手按在柴刀把上,念安也抄起了墙角的扁担,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了。
我扒着门缝往外瞧,雪地里跑过来两匹马,前头那匹马上的人裹着灰斗篷,看着像是赵虎。我松了口气,刚要喊他,就见他身后那匹马跟着个穿军靴的汉子,腰间还挂着刀——是河西堡的兵卒打扮。
“是赵虎回来了,还跟着个兵卒。”我回头跟萧承嗣说。
萧承嗣眉头松了松,却没挪开手,只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院门“吱呀”被推开,赵虎跳下马,冻得直搓手:“沈大夫,萧将军,王校尉让他手下的刘兵卒送铁屑来了。”
他身后的兵卒也下了马,那兵卒二十来岁,歪戴着头盔,瞥了眼院里的雪,不耐烦地说:“哪呢?谁要铁屑?王校尉说了,就一小袋,不值当跑这趟。”
我赶紧迎出去,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劳烦刘小哥了。这铁屑是配药急用的,耽误不得,辛苦你冒这么大雪跑一趟。”
那兵卒捏了捏银子,脸色缓了些,从马背上解下个麻布口袋,“咚”地扔在地上:“喏,就这些。王校尉说了,下次再要得提前说,库房里也不多了。”
我弯腰拎了拎口袋,还挺沉,心里暗笑——果然有猫腻,库房哪能随便给外人拿军械废料。
“够了够了。”我赶紧应着,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刚出锅的,刘小哥垫垫肚子。”
那兵卒咬了口馒头,含糊着说:“算你识相。我先走了,河西堡那边还等着回话呢。”说着翻身上马,“哒哒”地跑了。
赵虎这才往屋里缩了缩,压低声音:“沈大夫,我送信的时候,听见王校尉跟这刘兵卒嘀咕,说‘别让人跟着’,我猜他们准是防着啥。”
“意料之中。”萧承嗣蹲下来解麻布口袋,里头果然是黑沉沉的铁屑,还带着点铁锈味。他捏起一把看了看,眉头皱了皱:“这铁屑成色不对,比寻常军械废料细多了,倒像是刚铸完新货剩下的。”
苏文瑾也凑过来看:“这么说,他们最近还在铸军械?”
“十有八九。”我往门外看了眼,雪小了些,天边隐隐透出点昏黄的光,“刘兵卒刚走没多久,要是现在追,说不定能跟着找到他们运铁料的路子。”
萧承嗣站起身:“我去。”
“我跟你去!”念安赶紧举着扁担要跟上。
“你留下。”萧承嗣按住他,“家里得有人守着,万一刘兵卒是幌子,还有人来呢?”又转头看苏文瑾,“苏公子,子瑜先生就拜托你们照看了。”
苏文瑾点头:“放心去吧,我们会看好药庐。”
萧承嗣往身上裹了件厚斗篷,又把柴刀别紧了,刚要往外走,阿枣突然从灶房跑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往萧承嗣手里塞:“爷爷,这个给你。”
是刚才灶上烤的红薯,还热乎着。萧承嗣愣了下,摸了摸她的头:“谢谢阿枣。”
看着萧承嗣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我心里还是揪着。赵虎靠在门框上,捂着腰上的伤口:“沈大夫,萧将军不会有事吧?”
“他熟山路。”我嘴上应着,眼睛却没离开院门口的脚印——萧承嗣走得急,脚印踩得深,被新雪盖得慢,倒好认。
苏文瑾扶着子瑜先生挪到灶前烤火,子瑜先生咳了两声:“沈大夫,其实......我认识你父亲。”
我愣了下:“你认识我爹?”
“嗯。”子瑜先生点头,眼神沉了沉,“十年前我在都察院当文书,林将军的案子,我跟着抄过卷宗。你父亲沈军医......是个硬骨头,宁死不肯在伪证上画押。”
我鼻子一酸,没说话。这些年我很少想起爹,一想就疼。
“当年的案子漏了尾巴。”子瑜先生又说,“王克己倒了后,我们查他的账,发现他当年给河西堡拨过一批‘军饷’,数目不对,比正常多了三成。那时候只当是他中饱私囊,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用来买军械,栽赃林将军的。”
苏文瑾皱了眉:“你的意思是,河西堡的王校尉,十年前就跟王克己勾搭上了?”
“极有可能。”子瑜先生叹了口气,“不然他凭啥在河西堡待这么久?李将军虽说信他,可他这些年仗着资历,没少克扣军饷,李将军不是没察觉,只是没抓到实据。”
我心里亮堂了——难怪王校尉敢私铸军械,原来是有老底的。这黑风寨,说不定就是他养的私兵窝子。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像是马蹄声,倒像是有人在踩雪。念安一下子握紧了扁担:“谁?”
没人应声。我示意念安别动,自己悄悄走到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瞧——雪地里蹲着个黑影,裹着破棉袄,正往院里瞅,手里还攥着把砍柴刀。
不是黑风寨的人,倒像是个猎户。
我推开门,那黑影吓了一跳,差点摔在雪地里。我看清了他的脸,是镇东头的张猎户,前阵子上山打猎摔断了腿,还是我给他接的骨。
“张老哥?你咋在这儿?”我往他身后看了看,没别人。
张猎户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往屋里瞟了眼,压低声音:“沈大夫,我......我看见黑风寨的人了!”
我心里一紧:“在哪儿看见的?”
“就在后山山口!”张猎户咽了口唾沫,“我刚才去收套子,看见五个汉子,都背着刀,往你家这边来了!还说......要抓个小丫头回去给寨主当丫鬟......”
阿枣!我赶紧回头往灶房看,阿枣正蹲在灶前,听见这话吓得往柴堆里缩了缩。
“他们人呢?”念安举着扁担就往外冲。
“别冲动!”我赶紧拉住他,“张老哥,他们离这儿还有多远?”
“估摸着还有半炷香的路。”张猎户急道,“沈大夫,快躲躲吧!那些人凶得很,前儿还抢了我家的腊肉!”
苏文瑾扶着子瑜先生站起来:“我去内屋躲着,你们应付。”
“不用。”我摇了摇头,往灶房看了眼——灶台上摆着刚熬好的药汤,是给赵虎活血的,还热着。我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冲念安使了个眼色,“念安,去把后院的柴门打开。”
念安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转身往后院跑。赵虎也撑着墙站起来:“沈大夫,我帮你!”
我没让他动,只冲张猎户说:“张老哥,你先去后院躲着,别出声。”
张猎户赶紧往后院跑。我把阿枣拉到灶房角落,让她钻进柴堆里:“别怕,捂住嘴,别出声。”阿枣点点头,小手死死捂住嘴。
刚安排好,院门外就传来粗声粗气的喊:“里面的人出来!把那小丫头交出来!”
是黑风寨的人!我深吸口气,拿起灶台上的药汤,往门口走。萧承嗣不在,我得撑住。
推开门,五个汉子堵在院门口,都穿着草鞋,脸上带着疤,手里不是拿刀就是拿棍。打头的是个矮胖子,三角眼,看着挺凶。
“小丫头呢?”矮胖子往院里瞅,“刚才赵虎那小子说,把人藏你这儿了!”
我心里骂了句赵虎嘴上没把门的,脸上却笑着说:“啥小丫头?我这儿就我一个老婆子,还有个受伤的粮商。几位大哥怕是找错地儿了。”
“找错?”矮胖子“哼”了声,抬脚就往屋里闯,“搜搜就知道了!”
我侧身拦住他,故意把手里的药汤晃了晃,热汤洒出来几滴,溅在他手上。他“嘶”了声,缩回手:“你干啥?”
“对不住对不住。”我赶紧道歉,把药汤往他面前递了递,“这是给赵当家的熬的活血汤,刚出锅,烫得很。几位大哥要是不嫌弃,屋里坐,我给你们倒碗热水暖暖?”
矮胖子眯着眼打量我,又看了看屋里,没发现啥异常,大概是觉得我一个老婆子也掀不起啥浪,摆了摆手:“不用!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砸了你的药庐!”
“真没人啊。”我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不信你们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药庐里都是药材,碰坏了可是要赔的——我这有株老山参,刚收的,值不少钱呢。”
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要是真搜,也别乱砸东西。
矮胖子果然没动老山参的主意,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搜!仔细点!”
四个汉子立刻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地搜起来。念安站在灶台边,攥着拳头,我悄悄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动。
汉子们搜得挺急,药柜的抽屉被拉开不少,药材掉了一地。有个汉子想往灶房钻,我赶紧拦住:“那是灶房,灰大,没啥看的。”
“让开!”那汉子推了我一把,我故意“哎哟”一声,往旁边倒,正好撞翻了灶边的水桶,水洒了一地,滑溜溜的。
那汉子没防备,一脚踩在水上,“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刀也掉了。我赶紧过去扶他:“对不住对不住,地上滑。”
正乱着,突然听后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柴门被撞开了。矮胖子一愣:“啥动静?”
我心里一喜——是萧承嗣回来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后院传来念安的喊声:“爹!你可回来了!”
真的是萧承嗣!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矮胖子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后院跑:“有埋伏!快跑!”
他身后的四个汉子也慌了,跟着往外跑。我趁机往地上一躺,故意绊了最后一个汉子一脚,他“咚”地摔在地上,被念安一扁担敲在背上,疼得直哼哼。
其他四个跑出院子,刚要上马,就见萧承嗣堵在后院门口,手里拿着柴刀,身后还跟着两个穿铠甲的兵卒——是张校尉手下的人!
“想跑?”萧承嗣冷笑一声,柴刀一横,拦住他们的路。
兵卒们立刻上前,拿出铁链锁人。矮胖子还想反抗,被萧承嗣一脚踹在膝盖上,“噗通”跪了,乖乖被锁上。
就这么会儿工夫,五个汉子全被捆了。张校尉不知啥时候也来了,站在院门口,看着地上的人,皱着眉:“果然是黑风寨的!萧将军,你咋遇上我手下的人了?”
“在山口碰着的。”萧承嗣收了柴刀,“我跟着送铁屑的刘兵卒,正好看见他们往这边来,就赶紧去军营报信了。”
我这才明白,他不是直接追回来的,是先去搬救兵了——倒是比我想得周到。
张校尉瞪着地上的矮胖子:“说!你们寨主在哪儿?私铸的军械藏哪儿了?”
矮胖子低着头,不说话。
萧承嗣蹲下来,拿出块铁屑,往他面前一放:“这是你们铸军械剩下的吧?王校尉给的铁料,好用不?”
矮胖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们连王校尉都知道了。
“不说?”萧承嗣拍了拍他的脸,“不说也没关系,我们顺着铁料的路子,也能找到你们的窝点。不过到时候,功劳可就没你的份了——李将军说了,要是能供出主谋,从轻发落。”
这话是诈他的,可矮胖子信了,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我说......我说......我们寨主在......在黑风洞......军械也藏在那儿......王校尉......王校尉今晚二更会去送铁料......”
张校尉眼睛一亮:“黑风洞在哪儿?”
“在后山......枯树林往里走......有个瀑布,瀑布后面就是......”矮胖子说完,瘫在地上。
张校尉立刻冲身后的兵卒摆手:“走!去黑风洞!”又转头对萧承嗣说,“萧将军,沈大夫,你们先回屋歇着,等我们的好消息!”
兵卒们押着五个汉子走了,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念安把阿枣从柴堆里抱出来,阿枣扑进我怀里,还在发抖。
“没事了。”我拍着她的背,看向萧承嗣,“你没受伤吧?”
萧承嗣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还热着——是阿枣给他的那个。他递给阿枣:“你看,没凉呢。”
阿枣接过红薯,小口咬着,眼里却没了泪。
苏文瑾扶着子瑜先生走出来,子瑜先生笑着说:“沈大夫,萧将军,这下......总算能把王校尉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那么轻松——王校尉在河西堡待了这么久,说不定还有别的同伙。今晚去黑风洞,怕是没那么容易。
萧承嗣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握住我的手:“别担心,张校尉带了不少人,不会有事的。”
我嗯了声,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又旺了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暖烘烘的。
雪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亮堂堂的。院门外的脚印被月光一照,像是撒了层银粉。
我知道,等天亮了,青柳镇大概就能清净了。可边关的事,哪能真的一劳永逸呢?不过只要药庐还在,我和萧承嗣还在,就总能守着这一方百姓,守着这药香满院的春深。